浅草公园的后面有一家略显脏乱的酒馆。某个晚上(那正是野崎三郎遇见蝶并痴迷于她的时候),在这家酒馆里,植村喜八碰上了一个怪人。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植村喜八也是毕业于西洋画学校的一位画家。但与野崎三郎迥然不同的是:他既没有家产可以继承,所作之画又卖不了几文。他只是东京郊外胡乱混饭吃的一个贫穷书生。和服的领子上满是污垢,皱皱巴巴,瘦骨嶙峋的腰间垂着破烂不堪的狗尾巴草带子。
不论怎样作画也卖不出去,最后他彻底失望,放弃了绘画,从浅草公园的一角逛到另一角的天数逐渐增多起来。那副落魄模样的植村与公园里被面包屑及旧报纸弄得脏乎乎的长凳形成一副非常协调的画面。他坐在那历经风吹雨打,被临时工身上的油污、小孩的粪便搞得脏兮兮、泛着异常光泽的长凳上,观察着与其同等境遇的年轻人、闲逛着的无所事事的掌柜、紧抱着钱钵的小和尚、经历世间风霜的面无色泽的干枯的老头、带孩子的女人等的活动,这已经成为他的一大嗜好。
这些人们所居住的社会与他所了解的另一个社会,例如位于山手线的某个富人朋友的家庭、当时刚刚落成的帝国剧场、三越百货等截然不同。西餐摊贩、竞相拍卖的衬衫店、阿拉斯加的金戒指、劣质白兰地、人场费十文钱的浪花节(三弦伴奏的民间说唱,类似我国的鼓词)等才符合这些人们。很早以前,植村喜八就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兴趣,而且越了解就越感到一种无法言传的魅力。打个比方,这种魅力就像踩球女孩那带有污垢的贴身内衣所给人的感觉。与豪华、绚烂完全不同,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一种美。不仅如此,这个世界中还飘荡着一种浓厚的江户时代的氛围,这种气氛从市中心到商业区的花柳界都已荡然无存,惟独这里还残存着。如拔剑出招的剑客、蟾蜍膏的叫卖者、背上刻有俱梨伽罗龙王像的老爷爷、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这一切都充满了江户时代的气息。
不知不觉中,植村已完全变成了浅草人类。中午在说书场里,吃着饭盒里的寿司与同座的伴奏手及矮挫子成为熟人;觉得活动小屋上逼真的招贴画很美;与观音堂附近的乞丐交谈;在某某酒馆,喝着劣质白兰地与操着标准江户口音的兄台们激烈辩论。
话说那天,植村喜八去观看当时六区盛行的精彩节目——女大力士、女相扑的比赛。叮叮咚咚的鼓声下,肥硕如渔民的女大力士,扭动着身躯,招引着看客。那些女人一摆好架势,就如约定一般背朝观众席,或张开大腿,或并紧双腿,胀红着脸,用力将对方扔出场外。从后面看,以略显污秽的兜档布为界,两个足球般大小的屁股蛋,共计四个,就像奇怪的生物一样抖动着。
喜八坐在最前方铺有草席的座位上,仿佛很荣光,聚精会神地望着台子上的表演。
“现在作为比赛休息间隙的助兴节目,由女大力士表演举重。”
啪、啪,穿着印字短褂的男子,敲着梆子说着。
看上去很重的酒桶、土袋子等被抬了上来。在更高一点的后台,伴随着三弦琴,传来类似槲曲,但又略显悲凄的歌声。
那时,越过摔跤场,植村朝对面看台望去,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男人,他不禁缩了一下脖子。他怎么也不会忘记那张扭曲着的铅灰色的面孔。植村揣测那人也许已记不起自己的模样,但他还是有点害怕,慢慢地混入人群里,那天晚上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12
一个异常漆黑的夜晚。喜八在某个酒馆中喝醉了,正沿着寺庙的长墙根晃着。当时并非深更半夜,但路上毫无人踪,远远地传来电车的轧路声、中国面馆的笛声、值更的梆子声,真宛如深夜一般。
走到土墙的尽头,正准备拐向小胡同时,突然,一块和服的衣袖轻轻地掠过喜八的胸前,一个年轻女人急喘着,躲到他背后稍稍四进去的黑暗处。
“救救我!”
清风般的柔声让喜八止住了脚步。当时根本就没有思考的余地,在同一胡同处出现了另一个人,像是捉拿这藏身之女的。在微亮的路灯下,距喜八一尺左右的地方,出现了一张男人的面孔,一张异常扭曲着的铅色的面孔。很显然,对方也被突然出现的喜八给弄得手足无措,一动不动,窥探着这边。他们彼此能感受到对方异常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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