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76)

2025-10-09 评论

  我坐在太阳底下,注视着海滩上洗海水浴的人们。他们显得很小。过了一会儿,我站起来,用脚趾挟住木排的边缘,乘木排由于我的重量而向一边倾斜的时候,利落地跳进海水深处,然后在愈来愈亮的海水中向上浮,钻出海面,抖掉头上咸味的海水,然后缓慢、沉着地向岸边游去。
  我穿好衣服,付了更衣室的保管费,就走回旅馆。赛车运动员们扔下了几期《汽车》杂志,我在阅览室里把它们归拢在一起,拿出来坐在阳光下的安乐椅里阅读起来,想赶忙掌握些有关法国体育生活的情况。我正在那里坐着,看门人手里拿着一个蓝色信封走出来。
  “一封你的电报,先生。”
  我把手指插进信封上粘住一点儿的封口,拆开看电文。这是从巴黎转来的。
  能否来马德里蒙大拿旅馆我处境不佳勃莱特
  我给了看门人一点小费,又读了一遍电文。有个邮差顺着人行道走过来。他拐进旅馆。他留着大胡子,看来很有军人气派。他走出旅馆。看门人紧跟着他出来了。
  “这里又是一封你的电报,先生。”
  “谢谢你,”我说。
  我拆开电报。这是从潘普洛纳转来的。
  能否来马德里蒙大拿旅馆我处境不佳勃莱特
  看门人站在一旁不走,或许在等第二笔小费吧。
  “到马德里去的火车什么时候开?”
  “今儿早上九点钟开出了。十一点有班慢车,今晚十点有班‘南方快车’。”
  “给我买一张‘南方快车’的卧铺票。要现在就给你钱吗?”
  “随你的便,”他说。“我记在帐上吧。”
  “就那么办。”
  哦,看来圣塞瓦斯蒂安是待不下去啦。我看,我是依稀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的。我看见看门人在门口站着。
  “请给我拿张电报纸来。”
  他拿来了,我拿出钢笔,用印刷体写着:
  马德里蒙大拿旅馆阿施利夫人乘南方快车明抵爱你的杰克
  这样处理看来可以解决问题了。就是这样。送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出走。把她介绍给另一个男人,让她陪他出走。现在又要去把她接回来。而且在电报上写上“爱你的”。事情就是这样。我进屋去吃中饭。
  那天晚上在“南方快车”上我没睡多少觉。第二天早晨,我在餐车里吃早饭,观看阿维拉和埃斯科里亚尔之间那一带多山和松林的地带。我看见窗外阳光照耀下的埃斯科里亚尔古建筑群,灰暗、狭长、萧瑟,但并不怎么太注意它。我看见马德里城在大平原上方迎面而来,只见隔着被烈日烤得干旱的原野,在远方一个不高的峭壁的上方,地平线上有一道白色密集的房屋。
  马德里的北站是这铁路线的终点。各列火车都在这里停驶。它们不再继续开往他乡。站外停着出租的马车、汽车,还站着一排旅馆接待人。真象一座乡村小城。我雇了一辆出租汽车一路上坡,驶过几座花园,经过冷落的王宫和位于峭壁边缘尚未竣工的教堂,往上一直开到耸立在高岗上的、炎热的现代化城区。汽车顺着一条平坦的街道向下滑行,直开到太阳门广场,然后穿过行人车辆开上圣那罗尼莫大街。家家商店都拉下了布篷来抵挡暑热。街道上向阳的窗户都关着百叶窗。汽车靠人行道边停下。我看见“蒙大拿旅馆”的招牌在二楼挂着。汽车司机把旅行包搬进去,放在电梯前。我摆弄了一会儿电梯开关,还是开不动,就走上楼去。二楼挂着一块雕花铜招牌:“蒙大拿旅馆”。我揿揿门铃,没有人来开门。我又揿了一下,一名侍女紧绷着脸把门开了。
  “阿施利夫人在吗?”我问。
  她呆呆地望着我。
  “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英国妇女?”
  她转身叫里面的人。一个非常胖的女人走到门口来。她头发花白,抹着发蜡,梳成一个个小波浪,垂挂在脸庞两旁。她的个子不高,但是很有威势。
  “您好,”我说。“这里有位英国妇女吗?我想看看这位英国夫人。”
  “您好。是的,有一个英国女人。如果她愿意见您的话当然可以去看她。”
  “她愿意见我。”
  “我叫这丫头去问问她。”
  “天气真热。”
  “马德里的夏天是非常热的。”
  “可在冬天却那么冷。”
  “是的,冬天非常冷。”我自己是否也想在蒙大拿旅馆住下呢?
  这事儿我还没拿定主意,但是我倒乐意有人把我的旅行包从底层拎到楼上来,以免被人偷走。蒙大拿旅馆还从没发生过偷盗事件。在其它客栈里,有这等事。这里没有。没有。这家旅馆的从业人员都经过严格挑选。我听了很满意。不过,我还是欢迎去把我的旅行包拿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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