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们这儿很快就要结束了,”她说。“那样的话,我也许就会很长一个时期见不到你的面了。”
帕格朝前弯了弯身子,胳膊肘支在膝上,攥着双手。对于把从不告诉他妻子的事透露给帕米拉,他并不很犹豫。她毕竟和他差不多同样了解内情。“帕姆,总统好几个星期以来鼻窦的情形一直不好。最近他又在发烧。这场《租借法案》的风波也无助于他的病情。他要坐火车去海德公园①休息几天,严格静养。我被派去陪他坐火车。这真出我意料之外。我一直以为——并且希望——他把我忘掉了。”
①在纽约市附近,是罗斯福的故乡。
她笑了。“忘掉你可不那么容易。你知道你在轰炸机司令部里是个传奇性的人物。一个美国海军军官,只为了寻开心,竟坐上一架威灵顿往柏林的高射炮射程里飞。”
“那回可真逗,”帕格说。“整个飞行中我都是蹲在机舱里,紧闭着眼睛,用指头堵着耳朵。至今,一想起那回万一给打下来活捉了去,我还打哆嗦呢!美国驻柏林的海军武官坐在一架英国的轰炸机里在德国天空上飞!我的上帝,你为那趟可生了我的气哩。”
“我确实挺生气。”
帕格站起来,扣上大衣。“谢谢你的咖啡。自从我为了穿军服把咖啡戒掉以来,我总想喝它。”
“今天的晚宴好极了。维克多,你太太实在了不起。她真能干。她把那只汤盆往半空里一抄,象个魔术师,而且她那么漂亮。”
“罗达是不错。谁也用不着向我吹捧她。”帕米拉戴上眼镜,往打字机里换了张纸。
“那么,再见吧,”帕格说,然后窘促地补上一句:“也许你回国之前我还见得到你吧。”
“那可好啦。”她正斜眼望着打字机旁边一张写得很潦草的纸。“你知道,我很想念你,在这儿比在伦敦更想你。”
这些话帕米拉是用她那种独特的安详神情顺口说出来的。维克多-亨利已经把手放到门把上了,他停了停,咳了一声。“哦,罗达也这么抱怨。我总是埋头在自己的工作里。”
“啊,我明白,”她抬起头来,镜片后面那对发亮的眼睛坦率地望着他。“那么,亨利上校,你不想让总统等你吧。”
在那昏暗、静寂的火车站上,两个特工人员把总统从轿车里扶出来,搀他站稳了脚步。他的个子高出他们许多,穿了一件天鹅绒领子的大衣,头上那顶灰色的宽檐软帽拉得很低,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呼扇着。他一只手抓着个特工人员的胳膊,另一只手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地朝有栏杆的斜坡踱去。走到跟前,他戴上手套,一路上颠着双腿,把自己拖上了列车殿后一节的车厢。站在若干码之外的维克多-亨利可以望到他那宽阔的肩膀在大衣下面起伏着。一个高身材、帽子上插了一支摇摇晃晃的棕色翎毛的女人手里拿着一张迎风抖动的纸跑过来,碰了维克多-亨利的胳膊一下。“上校,你上总统这个车厢。”
走上斜坡,帕格才明白总统为什么戴上手套:那钢制的栏杆很凉,把他手上的皮肤都粘住了。一个侍役领着维克多-亨利走过餐具室。这里,另一个侍役正用做鸡尾酒的震荡器哗嘟哗嘟地摇着冰。“先生,您呆在这儿。等您做好准备,总统就请您过去陪他。”
这是一辆普通的普尔曼卧车隔出的一个房间,强烈的火车气味也和一般车厢一样。绿色的椅套上满是尘埃,也破旧了。维克多-亨利把大衣和帽子挂在一个小套间里,拢了拢头发,剔了一下指缝,又用软纸在他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上轻轻揩了揩。火车开始慢慢滑行,既不震动,也没有声响。
“坐下,坐下,帕格,”总统坐在一张安乐椅上向他招手。
“你喝什么?有威士忌加柠檬,因为哈利整晚上都喝它。可是咱们配点什么都可以。”
“总统先生,威士忌加柠檬就好得很。谢谢您。”
哈利-霍普金斯懒洋洋地坐在绿沙发上说:“你好,上校!”
按说生病的是罗斯福,其实,两个人比起来霍普金斯的样子更难看:消瘦,胸部凹陷,肤色发灰。总统的脸色是红润的——也许在发烧,他那眼眶发黑的眼睛炯炯有神,潇洒的红色蝴蝶结和他那宽大面庞上的快活、轻松的神情很相称。坐在椅子上,他体格魁梧,虽然从裤管上可以看出他的腿可怜地只剩下了骨头。帕格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华盛顿和林肯也都是个子高得非凡的。
“帕格,你对于诗怎么样?”总统那种有教养的口音这个海军军官听了总感觉有些不自然。“你可知道有一首诗最后的两句是:‘没有我不肯坐的火车,也不管它往哪里开。’①啊,这就是我眼下的感觉。仅仅上了这辆火车就使我觉得好了一倍。”总统把手背放在嘴上,粗声咳了一下。“哦,算好了九成吧——假如这是条轮船,那就会是一倍啦。”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赫尔曼·沃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