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辆黑暗而带有恶臭的卡车上颠簸的最初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杰斯特罗为德国人出现在他旅馆房间里这件事徒劳无益地作了一切可能的解释。他几乎是一个人在独白,因为娜塔丽依旧吓得哑口无言,拉宾诺维茨仿佛一直在头痛,赫伯特-罗斯只是觉得厌烦。罗斯说,这两个人显然是德国的秘密警察,他们是来捡“上等货”的,没有什么可议论的。但是对于跟拉宾诺维茨一道出走这个仓促的决定,杰斯特罗还有别的想法,并且把他的想法高声讲了出来。最后,他没有自信地提到外交人员专车是依旧存在的一个可能性。这句话把娜塔丽激动起来,她说,“埃伦,你可以回到罗马去,试一试搭上那列火车。我是不愿去的。祝你好运。”这才使杰斯特罗断了念,穿着他的厚厚的短斗篷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睡着了。
运鱼的卡车在开往那不勒斯的路上通行无阻。这辆车在公路上经常见到,这对于敌国的逃亡者倒是一种很好的掩蔽。当他们到达这个港口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浓。卡车穿过灯火管制的街道缓缓地朝着海边前进,一路上警察一再盘问司机,但是一两句话就引起一阵笑声并且让他们通过了。娜塔丽在紧张而疲倦的迷惘中听到这一切。她已经失去了日常生活的现实感。她仿佛在腾云驾雾。
卡车停下来。一声尖锐的敲打使她吃了一惊,一个司机用嘶哑的那不勒斯口音说:“醒来,朋友们。咱们到了。”
他们从卡车上下来,到了码头上。海上的轻风是一种极其温存的慰藉。在朦胧的夜色里,靠在码头旁边的一条船呈现出模糊的轮廓,模糊的人影在那儿走来走去。在娜塔丽看来,它似乎跟纽约港口的游览船一般大小。杰斯特罗对拉宾诺维茨说:“什么时候开船?马上吗?”
拉宾诺维茨哼了一声说:“没有这样的运气。咱们还得把这套东西安装好,试验一下。那就需要时间。上船吧,咱们会替你找个舒服地方。”他用手指了指有栏杆的狭窄跳板。
“这条船叫做什么名字?”娜塔丽问。
“啊,它有过许多名字。这是一只旧船了。现在它叫作‘救世主’。它是在土耳其注册的。一旦你上了船,你就安全了。港务监督和这儿的土耳其领事彼此很了解。”
娜塔丽一面搂紧娃娃,一面对埃伦-杰斯特罗说:“我开始觉得象一个犹太人了。”
他板着面孔微笑了一下。“是吗?我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不象一个犹太人。我以为我曾经脱离过犹太籍,但是分明没有脱离。来,打这儿走。”埃伦领先走上跳板。娜塔丽跟着他,双臂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儿子,拉宾诺维茨拖着脚步走在他们后面。
娜塔丽走上甲板的时候,那个巴勒斯坦人碰了碰她的胳膊。她在幽暗中看见他脸上露出了疲倦的笑容。“好啦,现在请放心吧,亨利太太。你们现在在土耳其了。这是一个起点。”
淋浴喷头强有力的喷水声惊醒了杰妮丝。床头夜光钟指着五点过五分。她也洗了一个淋浴,穿上一件便衣,梳了头。起居室里,维克多-亨利身穿镶金边的白制服,扣得整整齐齐,正在灯光下阅读海军通讯。他那张刮得干干净净的脸呈灰白色。这一点,在他喝了一夸特白兰地又昏睡了十六个小时之后,她是料得到几分的。他一面用铅笔在一封信上作笔记,一面咳了一下,和和气气地说:“早上好,琴。我打扰你了吧?对不起。”
“早上好,爸。没有打扰我。维克常常在这个时候把我闹醒。吃点熏肉鸡蛋好吗,是不是太早了点?”
“说实在的,吃一点倒不坏。昨晚上华伦回来了吗?”
“回来啦。在那里睡觉哪。”杰妮丝想把“乌贼号”沉没的消息告诉他,可是他穿了浆洗过的制服坐在那儿,脸色铁青,神情冰冷,那样子吓住了她。她想,反正他很快就会知道的。她烧了咖啡,喂了孩子,开始做早饭。煎熏肉的气味,象往常那样,把华伦引出屋来。他身穿咔叽制服,哼着曲儿,用刷子刷着头发。他冲他父亲嘻嘻一笑,杰妮丝看出来他是在装腔,不会把“乌贼号”的消息透露给他。“嘿,爸。过得怎么样?”
“总的说来,还可以。”帕格用拳头擦擦他的额头,苦笑着说:“我好象睡了一整天。”
“是的,旅行会把人搞成那种样子。”
“一点不错。旅行会有奇怪的后果。那瓶酒我喝光了吗?”华伦笑了起来。“一干二净。”
“我记得只喝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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