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风云(1939-1941)(71)

2025-10-09 评论

  在班瑞尔的指引下,拜伦驾车向一个十字路口驶去。路口有个大箭头,指向左边一条从一片堆满了一捆捆玉米秸的田地中穿过的大路,上面写着:华沙,95公里。杰斯特罗叫他向右拐,驶上一条经过许多小房子、通向一个没油漆过的木头教堂的路。可是拜伦却换了档,把车向左一拐,向田野里驶去。“倒回去可不是好事情,”他对娜塔丽说,“咱们最好是继续前进。”
  娜塔丽嚷道:“拜伦,停下来,别发疯了!没有护照你没法从这些人中间过去。”
  “问问班瑞尔他怎么看。”接着是一阵子意第绪语的谈话。“他说,这样你太危险了。往回开吧。”
  “为什么?要是碰到什么麻烦,我就说在一次轰炸的时候,护照丢了,我头上还留了这么个窟窿。”拜伦把加速踏板踩到底,这辆超载的噔噔响的老菲亚特达到了最高速度,大约每小时三十英里。头顶上的锅儿、盆儿叮当直响,拜伦不得不喊着说话:“问问他,对你和对其他人来说,离开这儿是不是最安全。”
  他觉得肩膀上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班瑞尔-杰斯特罗已经打起盹来,那张长着大胡子的脸显得很疲倦,而且发灰。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走完这九十五公里。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拜伦觉得真象部史诗,要是他能活下来,一定要讲给儿孙后代听。但是后来,这种事太多了,所以从克拉科夫到华沙的五天历程,不久就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淡漠记忆:一次,汽车的水泵坏了,害得他们在森林中一条偏僻无人的路上耽搁了半天,最后拜伦头晕眼花地带病把它修好,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又能使用了;由于油箱漏油,他们不得不冒着很大的危险去多买了些汽油;有一晚上他们在一片干草地过夜,那个有点儿神经质的新娘突然不见了,花了好长时间去找她(她闲荡到另外一个农场,在一个马厩里睡着了);还有两个血迹斑斑的男孩子,大约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四岁,都在路边睡觉,他们讲了一段弄不清楚的经过,说是从一辆卡车上掉了下来的,然后坐在菲亚特吱吱响的引擎盖上的木条上,走完了通往华沙的最后三十公里。这一切他都淡漠了,但他始终没忘那会儿他肚子是多么难受,害得他老往灌木丛里跑,窘迫不堪;还有,娜塔丽尽管越来越脏、越来越饿、越来越累,却还是那么坚定不移地高高兴兴;特别是,使他永远忘记不了的,是他胸前口袋上的那个洞,那原是他放护照的地方,现在这块地方似乎比耳朵和脑袋上的伤口都跳得厉害,因为他知道,这会儿波兰的军官可以下令把他拉去枪毙,而士兵们是会执行的。在杰斯特罗的指点下,他开着车子避开城镇,在偏僻的石路、土路上绕道行驶,尽管路程加长,使这辆快散架的汽车坏得更厉害。
  他们在寒冷的黎明,来到了华沙的城郊,在成百辆的马车中间慢慢地往前挪。在留着麦茬儿的所有田地里,女人、孩子和驼背的白胡子老人都在挖战壕,用乱缠的铁丝堆起反坦克障碍。一簇簇的建筑物衬着粉红色的东北方地平线,看起来真象是神圣的耶路撒冷。司机的大块头妻子,身上发出的气味越来越象一头热坏了的母牛,她白天黑夜地挤着娜塔丽,亲热极了,这个姑娘还从来没有从别人那儿感到过这种亲密劲儿;她拥抱娜塔丽、吻她、疼她。这辆呜呜作响、叮叮当当的汽车又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了美国使馆。那两个男孩子从引擎盖上跳下来,从一条小路跑了。“走吧,快点儿进去,”蘑菇贩子用意第绪语对娜塔丽说,一边走出汽车吻她,“要是有可能,以后再来看看我。”
  当拜伦说“再见”的时候,班瑞尔-杰斯特罗简直不愿意放开他的手。他用自己的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拜伦的手,真挚地望着这个青年的脸说:“Merci.Millefoismerci①.一千次地感谢你。美国要拯救波兰,是吗,拜伦?拯救全世界。”
  拜伦大笑起来。“这可是个重要的命令,但我一定转达,班瑞尔。”
  ①法语:谢谢。一千次地感谢你。
  “他说什么?”班瑞尔问娜塔丽,仍然握着拜伦的手。她一翻译出来,班瑞尔也大笑起来。然后,他象只狗熊那样地拥抱了拜伦,很快地轻轻吻他一下,使拜伦十分吃惊。
  一个海军陆战队兵士孤零零地站在紧闭的使馆大门口守卫。沿着黄色的灰墙,垒着一排灰色沙袋,难看的X型木条使窗户变了样,在红瓦的屋顶上画着一面很大的美国国旗。所有这一切都显得很怪,但是更怪的倒是排长队的人们不见了。除了那个海军陆战队士兵,没人站在外边,美国使馆不再是个避难所或逃跑的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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