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卡门青(41)

2025-10-09 评论

    我到回乡途中的客栈和一些村野酒店去探访,但毫无结果。大批川流不息的过客都不合我的目的。我有一阵子无计可施,便与儿童为伍,到各处酒店去研究,自然一无所获。一连几个星期闷闷不乐,我不信任自己,觉得自己的希望过奢,未免可笑,便到野外四处徘徊,或者借酒浇愁打发半个长夜。
    当时,我桌上又堆了好几摞书,都是我想保存而不愿卖给旧书店的;可是,我的书柜已经没有空地方了。为了彻底改善一下这种状况,我便到一家小小的木匠铺里,请一位师傅到我的住所来,量出一块地方,立一个书架。
    他来了,小个儿,慢性子,一举一动都谨慎小心。他测量房间的大小,跪在地上把米尺顶到天花板,身上散发着点胶水味,用一时见方的字仔细地把一个又一个数字记在他的本子上。他在干活时,碰巧撞在摞满书的一把椅子上。掉下了几本书,他弯腰去拣。那些书里有一本手工业帮工语言小辞典。几乎在所有德国手工业帮工临时住宿的客店里,都能找到这本厚纸面书,这是一本装订良好、饶有兴味的小书。
    那位木匠见到这本他所熟悉的小书时,便好奇地抬头望着我,半是高兴半是猜疑。
    “什么呀?”我问。
    “我想说,我看到一本书,我也熟悉的书。这本书您当真研究过吗?”
    “我曾经在旅途中学过这种专业语言,”我回答说,“有时也喜欢翻翻,找一个词汇。”
    “是这样!”他大声说,“您也当过手工业帮工到处找活吗?”
    “同您说的情况不完全一样。不过我出去的一次数是够多的,还在一些小客栈里投过宿。”
    说话间他已经把书又重新摞好,准备走了。
    “您当年去过哪儿?”我问他。
    “从此地到科布伦茨,后来又往南到日内瓦。那可不是我最糟的年头。”
    “您也有过几次发愁的时候?”
    “只有一次,在杜拉赫。”
    “您要是愿意,还可以给我讲讲。咱们哪天去酒店聊聊怎么样?”
    “我不去酒店,先生。要是哪天下了工,您到我家来,问一声:近来好吗?身体怎样?我就觉得满不错了。只要您别瞧不起我。”
    过了几天,正值伊丽莎白家举行社交晚会,我出了门又站住了,心想还不如到木匠家去。我于是回家,换下大礼服,去拜访木匠。作坊已经上锁,漆黑一片,我摸索着穿过阴暗的门廊和狭窄的天井,爬上后屋的楼梯又下来,终于在一扇门上找到写着这位师傅姓名的牌子。我径直走进一个很小的厨房,一个瘦女人在那里做晚饭,同时照顾着三个孩子,他们使这个狭小的天地充满了生气和喧闹。那个女人诧异地领我到隔壁的小屋去,木匠师傅正坐在窗边借着黄昏的微光在读报。他为难地哼了一声,因为在昏暗中他把我当成了一个有急需的主顾,接着他认出是我,便向我伸出手来。
    他感到意外和窘迫,我便转过身去同孩子们说话;他们躲开我,逃进厨房,我偏跟了过去。我见到主妇正在那儿准备做米饭,使记起了我在翁布里亚时那位女房东的烹调术。于是动手帮她做了。在我们这里多半把大米煮成糊状,什么味道都没有了,粘粘糊糊的很难吃,完全糟踏了这样好东西。现在眼看大米在这里也将遭受这份不幸了,我总算及时地挽救了它,要了锅和漏勺,赶紧自己动手做饭。那位主妇也依了我,不胜惊讶。米饭凑合做得了,我们端上桌,点亮了灯,我也分享了一盘。
    木匠妻子同我详谈了一个晚上的烹调术,她的丈夫几乎插不上嘴,我只好改天再请他谈他的漫游经历。此外,这一家人很快就打听出,我仅仅外表是个绅士,本来是个农夫的儿子和穷苦人家的子女,所以,第一个晚上我们就能友好相处,互相信赖。他们知道了我与他们根底相同,我也在这清贫人家闻到了下层人民的亲如故乡的气息。这里的人没有工夫去讲斯文,装腔作势。逢场作戏,对他们来说,这艰辛、贫苦的生活即使没有教养和高雅的志趣来掩盖也是可爱的,十分美好的,不必用好话来粉饰。
    我越来越经常地去木匠家,在那里,我不仅忘掉了鄙俗的社交虚礼,而且忘掉了我的悲伤和困难、我觉得这里为我保存着一段童年,当时被神甫所打断。他们把我送进学校以前的那段生活又在这里继续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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