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卡门青(5)

2025-10-09 评论

    ①这是瑞士、蒂罗尔、上巴伐利亚一带的民歌。唱时假声和真声急速转换。
    父母对我少年时的性情起过什么特别的促进或者妨碍作用,我可说不出来。母亲始终双手不停,有干不完的活;至于我的父亲,人世间他最少操心的事就是教育。他的事情也够多的,要维持他那几棵果树可怜巴巴地活下去,要种那一小块土豆地,要照看他的干草。大约每隔几个星期总有一个晚上,他会在出门之前拉住我的手,默默无言地同我一起上了牲口棚上面存放干草的阁楼,随后在那里演出一幕稀奇古怪的惩罚和赎罪戏:我谈了一顿揍,无论父亲或我自己都不太清楚究竟为了什么。这是在报应女神祭坛前面的无声的献祭。在向这位神秘莫测的女神奉献这份赎罪礼时,我父亲并不责骂,我也不失声叫喊。在后来的岁月中,每当我听到别人谈论“盲目的”命运时,我便会随即联想到这些不可思议的场面,并且觉得这些场面真可谓形象地表现了那个概念。我的善良的父亲这样做,所遵照的正是那种朴素的教育学,但他自己并不知道;生活本身就惯于按这种教育学来对付我们,不知哪一天会给我们送来一个晴天霹雳,并让我们事后去追思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恶行,竟惹得上苍降下神威。遗憾的是我从来不去回想,或者很少这样做,宁可泰然自若地,甚至倔强地承受那种分期分批的惩罚,也不按别人的愿望独自去悔过。在这些个夜晚,我甚至总是很高兴,因为我又纳了税,又将会有几个星期不受惩罚的间歇时间。我更加自作主张地抵制我那个年岁应作的尝试,那就是学会劳动。难以捉摸和挥霍浪费的自然把两种矛盾的禀赋统一在我的身上:一种是不寻常的体力,一种是怕劳动,遗憾的是这种害怕心理还不小哩;我父亲花了不小的力气要让我成为一个能干的儿子和帮手,但是我千方百计逃避派给我的活计。还在文科中学念书时,古代英雄中最受我同情的莫过于赫拉克勒斯①了,因为他被迫去干那些尽人皆知的、繁重的劳动。那时候,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在山岩和草场上,或者在湖边懒散地闲逛更美好的了——
    ①赫拉克勒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半神半人的英雄,后得神谕,他必须完成阿耳戈斯国工交给他的十二件工作,然后可升格为神。
    高山、湖泊、风暴、太阳,都是我的朋友,向我讲述,给我教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热爱和熟悉它们,胜过热爱和熟悉任何人和人的命运。但是,我最心爱的是云,我爱它们胜过爱闪闪发光的湖泊、哀伤的松树和向阳的岩石。
    请给我指出在这广阔的世界上比我更了解、更热爱云的人来吧!请给我指出在这个世界上比云更美的东西来吧!它们是游戏和欢乐,它们是祝福和主恩赐的礼物,它们是愤怒和死亡的神威。它们娇嫩、温柔、平和。象新生婴儿的心灵;它们优美、富有、乐善好施,象善良的天使;它们阴暗、无情,象死神的使者,谁也休想逃脱。它们飘浮在空中,薄薄的一层,银光闪烁;它们大笑着飞翔,一片白色又镶着金边;它们站着休憩,呈现黄、红、浅蓝诸色。它们阴森可怖、蹑手蹑脚地潜行,煞似行刺的凶手;它们弓身翘首呼啸着追逐,宛如疾驰的骑士;它们悲伤地做着梦,悬挂在苍白的天际,伊然忧郁的隐士。它们呈现出幸福岛的形状和祝福天使的身姿,它们象威胁着的手、扬起的帆、信步的鹤。它们飘浮在上帝的天国和可怜的人世之间。是凡人一切渴念的美的譬喻。既属于天国,又属于人间;它们是人世的梦,在这些梦中,世人将他们污点斑斑的灵魂偎依在纯洁无瑕的上天的怀里。它们是一切浪游、追寻、要求、乡愁的永恒的象征。一如它们胆怯地、满怀渴望地、倔强地悬挂在天地之间,人的心灵也胆怯地、满怀渴望地、倔强地悬挂在时间和永恒之间。
    呵,云啊,美的、浮动着的、不知疲倦的云啊!我那时是个无知的孩子,热爱它们,端详它们,却不知道我也会象一片浮云似的飘过人生,浪游,到处都感到陌生,飘浮在时间和永恒之间。从童年时代起,它们曾是我可爱的女友和姐妹。我简直无法在小巷里行走,因为我一见到它们,便要这样地互相点头,互相问候,互相注视,呆上那么片刻。我也忘不了当时从它们身上所学到的一切:它们的形状,它们的颜色,它们的特性,它们的游戏、轮舞、舞蹈、休憩,以及它们的奇异的天上人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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