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基思少尉的眼光是一个普通基层战士的眼光,他对战争的看法与战后的历史学家们的看法有着明显的不同。在这个新年除夕的午夜里,“凯恩号”军舰正在阴暗的大海上破浪西行,站在这艘军舰黑暗凄冷的舵手室里的他对整个世界局势的看法是十分阴暗的。
首先,他断定,他加入海军而没有加入陆军实在是太傻了。俄国人正在欧洲进行着真正凶恶惨烈的战斗。这场战争与上次的大战不同,在这场战争中,聪明人的位置是在步兵里,他们在英国无所事事,寻欢作乐;而那些到海军里寻求庇护的笨驴们却在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上饱受颠簸之苦,前往日本在太平洋中部各岛所组成的可怕壁垒进行攻击。现在等待着他的命运是珊瑚礁、炸得株断叶残的棕榈树、喷射炮火的海岸炮台和呼啸而来的零式战机——无疑还会有水雷,成百上千的水雷——最终也许便是海底了。与此同时,那些在陆军中职位与他相当的军官们却在游览坎特勃雷大教堂或是莎士比亚的故居,胳膊挽着漂亮的英国姑娘,她们对美国人的款待早已是传遍全球的佳话了。
威利似乎觉得这场对日作战将是人类历史上一场规模最大也最凶恶的战争,很可能一直要打到1955或1960年才能结束,而且还必须有俄国人的参战,到那时德国已经垮台十多年了。如何才能把日本人从他们那些号称“不沉的航空母舰”的岛链上驱逐出去呢?这些岛屿上的日本飞机多得像成群的蝗虫一样,任何想接近它们的舰队都可能遭到灭顶之灾。也许一年之中能打一次像塔拉瓦岛战役【塔拉瓦岛(TarawaIsland)是中太平洋上一个珊瑚岛礁,位于赤道以北148公里,吉尔伯特群岛中的一个岛屿,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它位于美军对日战略反攻的轴线上。1943年11月20日,美军调集重兵,在这里进行了一场十分惨烈的两栖作战。——译者注】那样代价高昂的胜仗。他确信在前面等待他们的就是那样一场硬仗。战争以这样的速度进展,就会年复一年地拖下去,直至他步入中年,头顶全秃。
威利对瓜达尔卡纳尔战役、斯大林格勒战役以及中途岛战役的辉煌战绩并不像历史学家们那样看重。在他脑子里翻滚的源源不断的消息只给他造成了一种混乱的印象:在这场游戏中我方略占上风,但要完全取胜还得苦苦地慢慢奋斗。他童年时曾常常觉得好奇,不知道生活在那激动人心、脍炙人口的葛底斯堡战役与滑铁卢大捷的日子里会是什么样子。现在他知道了,但他并未意识到他知道了。他仿佛觉得这场战争不同于所有其他的战争:散乱、拖沓,而且毫无戏剧性。
他正在前往参加一些比历史上任何战役都不逊色的伟大战役。可是在他眼里这些战役只不过是一些令人作呕的、复杂的、累人的次重量级摔跤比赛而已。只有在以后的岁月里,在阅读描写这些他自己参加过的场面的书籍时,他才会认为他的这些战役是战斗。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到了他的青春的热力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时,他才会用被煽燃的记忆的余辉来温暖自己,回味他,威利·基思,也曾参加过圣·克里斯宾节(10月25日)的战斗。
一连两天,“凯恩号”都是在灰暗凄冷的阴雨天气中航行。日常吃的饭食是潮乎乎的三明治,吃饭时还得靠紧身边固定的支柱,由于军舰剧烈的颠簸、摇摆,睡眠也是睡一阵醒一阵,睡不安稳。对比在岸上休假时的美好时光,舰上的官兵们觉得这一连串的悲惨日子比他们经历过的任何一段时间都更加难熬。大家心里都觉得他们是被永远困死在一个漂在海上的湿漉漉的地狱里了。
第三天,他们终于闯进了南太平洋那阳光普照的蔚蓝的海域。潮湿的粗呢子夹克、毛线衣、风衣全都不见了。身穿折缝笔直的咔叽布制服的军官们和穿着蓝色粗布工装的水兵们又开始看到彼此熟悉的样子了。固定家具的绳子被拿掉了。早餐也恢复供应热食了。弥漫全舰的阴郁气氛与普遍的少言寡语变成了对假期生活笑语连篇的回忆和自鸣得意的吹嘘。从某种意义上说,水兵的缺员对这一过程的恢复也不无裨益。那些宁肯被送上军事法庭也不愿随奎格继续冒险的人都是些乖巧的、心怀不满的、容易灰心丧气的家伙。而回到“凯恩号”继续工作的水兵们都是些性情开朗的小伙子,虽然他们咒骂起这艘破旧的军舰来是那样咬牙切齿,酣畅淋漓,但他们还是喜欢这艘老军舰的,并随时准备着与它同甘共苦。
就在这天,威利的生活向上大大地跳了一个台阶。那天,他担任正午至下午4点在甲板上值勤人员的领班军官。基弗亲临指导以便纠正任何灾难性的错误,奎格舰长也亲自全程监视,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时而打打瞌睡时而平静地眨眨眼睛。威利无可挑剔地值完了这一班。其实事情很简单,只需在护航舰队曲折行进时保持好本军舰在整个屏障队列里的位置就行了。不管他内心多么没有把握,表面上却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坚定地操纵着这艘军舰。在值班结束时,他拿起铅笔在航海日志上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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