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像平日一样围在白铁匠的脖子上,但是绳子上的婚戒不见了。
连续几天几夜,树下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苦涩,阿迪娜看着墙壁石灰纹理上和龟裂的沥青里的空空荡荡的绳子。第一天下午她想到的是裁缝,第一天晚上想到的是身上有香草味的男人。第二天白天她想到的是理发师,在这一天没有晚霞过渡天忽然就漆黑一片的夜里,她想到的是医生。
白铁匠死了两天后,阿迪娜的妈妈穿过萝卜地走进村子。村子白色的墙壁一闪一闪地一直闪到城郊。因为复活节就要到了,所以她买了一只羊羔。她在买羊的那个村子听说有一个孩子在上吊的那个人的身旁出现过。村里的女人们都说,孩子不是本村的,是从外面跑来的,是他把白铁匠脖子上的婚戒偷走的。戒指是金子的,本可以把它变卖掉,给白铁匠买一块棺布。但是现在,他工具台抽屉里的钱仅够买一个粗糙的小木箱。这算不上是棺材,女人们说,只能说是一件木头做的外套。
牵马的男人站在街边,一辆行驶的公共汽车遮住了他的身影。公共汽车过去后,男人站在尘土中。那匹马在围着他转圈子。男人跨过缰绳,把缰绳围在树上打了一个结。他走进店门,穿过一个个在等待的头,挤进买面包的队伍。
在他的头被淹没在一个个叫喊的头中时,他往回看了一眼。马抬起了一只蹄子,它站在三条腿上的时间比公共汽车开过去的时间长。它在树干上磨蹭肚子。
阿迪娜觉得眼睛里有沙子,马在用鼻子到处嗅树皮。马头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眼角的沙子捏在阿迪娜的指尖上是一个极小的苍蝇。马在吃树枝。金合欢的叶子在马嘴前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细树枝上有刺,在马的喉咙里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男人进去的那个店里有一股热气扑到街上。公共汽车在身后搅起大团的尘土。太阳附着在每一辆公共汽车上,阳光跟着汽车行驶。在拐角的地方,它一闪一闪,如同一件敞开的汗衫。早晨有一股汽油、灰尘、还有破鞋的味道。每当有人拿着面包走过,人行道上都会冒出一股饥饿的味道。
在店铺里那些叫喊的头上,饥饿长有透明的耳朵,坚硬的胳膊肘儿,撕咬用的烂牙和叫喊用的好牙。这个店铺有新鲜的面包。这个店铺的胳膊肘儿是无数的,但是面包是有数的。
尘土飞得最高的地方,街道很窄,住宅楼弯弯曲曲,密密麻麻。道路两旁的草长得密实,花儿开放的时候,看上去肆意、耀眼,不时被风撕扯成一绺一绺的。花儿越肆意,贫困越深重。夏日会自己脱粒,分不清扯碎的裙衫和籽壳。草地里有多少飘飞的种子,闪亮的窗户玻璃后面和前面就有多少眼睛。
孩子们从泥巴里拔出带有白浆的草秆儿,玩耍中把草秆儿吸得干干净净。玩耍伴随着饥饿。肺部的生长停止了,脏兮兮的手指上和一连串的疣上蒙了一层草秆儿的白浆。唯独没有乳牙,它们脱落了。它们晃动的时间不长,它们在说话时掉在手上。孩子们把掉下来的牙齿今天一颗明天一颗,扔到身后的草地里。他们一边扔一边嚷嚷:
老鼠老鼠,给我一个新牙,
我给你我的旧牙。
直到牙齿在草地的某个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他们才会回过头看,并把它称作童年。
老鼠拿走乳牙,给宿舍楼的地洞里铺上白色的瓷砖。但是没有带来新牙。
街道的尽头是学校,街道的开头是一个破烂的电话亭。阳台是生锈的瓦楞板,只能撑得住恹恹的天葵花和晾在绳子上的衣服,还有番莲。番莲攀爬得高高的,附着在锈迹上。
这里不长大丽花。在这里,番莲把它们的夏天装扮成一条一条的,很有欺骗性,而且是蓝色的。越是有垃圾的地方,越是生锈的地方,越是坍塌的地方,番莲开放得就越发美丽。
在街道的开头,番莲爬进破烂的电话亭,它爬在玻璃上,但是不交织。它像网一样布满在拨号盘上。
拨号盘上的数字都是独眼的。当阿迪娜缓缓走过时,它们自己报出:1,2,3。
一个行军途中令人痴迷的夏天。一个在身后留下南方广袤平原的士兵之夏。伊利杰身穿军装,嘴里叼着一根今年夏天刚刚长出的草秆儿,裤子口袋里揣着一个在日历本上被划去的冬天。还有一张阿迪娜的照片。平原上是他的兵营,还有一座山冈和一片树林。伊利杰写信告诉阿迪娜,他嘴里的那根草秆儿是山冈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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