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那时已是猎人(9)

2025-10-09 评论

    当军官在狮子之间走上台阶,他的太太能听到靴子拖地的声音。她对我妈妈说:多瑙河三角洲。我妈妈会从厨房拿一锅热水送到浴室。她把热水倒进地上的一个盆子里,然后再补一些凉水,直到盆子里的水和盆边一样齐,温度合适。军官的太太在过道等他。她不等钥匙在外面转动,自己从里面打开门。她从丈夫手中接过公文包,摘下他头上的帽子,说多瑙河三角洲。军官哼哼几声,点点头。他走到太太的身后,横穿房间走进浴室。太太已经坐在放下盖板的抽水马桶上。军官脱下靴子放在门前。太太说,把鸟掏出来。军官脱下军裤递给太太。她把裤子折叠整齐,搭在手臂上。他脱下内裤,叉开腿坐在盆沿儿上。然后双膝跪在盆里,看着镜子上面的蓝色瓷砖。他的xxxx耷拉在水里。如果睾丸沉进水里,他的太太会说,很好。如果睾丸漂在水上,太太会哭,会嚷嚷,你把自己全干空了,就连靴子都是软耷耷的。军官会把脸俯在膝盖之间,看着漂浮的睾丸,说,我发誓,亲爱的,我发誓。
    女佣的女儿朝在她大衣上擦过的光秃秃的灌木丛里看了一眼。他发誓什么,她说,我妈妈不知道,镜子上蒙了一层雾气,他在不停地重复他的发誓。太太已经不说话了,他却哭了起来。在他身上只是抱怨,在她身上就不仅只是抱怨了。我妈妈坐在客厅,坐在长长的桌子边上。她朝浴室里面看去,一直害羞到耳朵根子。她的双手颤抖,她把手藏在桌子下面。当我妈妈移动她的便鞋时,军官太太对妈妈说,蕾奴萨,别走。她对军官说,把鸟放进裤子里。军官站起身,穿上内裤。太太手臂担着军裤走过客厅,每走一步都要扶一下桌边,最后又扶了一下妈妈的肩头。她说,蕾奴萨,收拾一下。然后又像扶楼梯栏杆一样,扶着桌边走向卧室。军官拎着靴子跟在后面。
    女佣的女儿用嘴朝手心吹了一口热气。我的大衣没有口袋,她说,是他太太的。我妈妈收拾完浴室,啪嗒关上灯。本来我是不相信的,女佣的女儿说。她在大衣上搓着手指,用指甲敲击扣子,发出一种声响,石头碰撞石头的声响。
    我妈妈从来没撒过谎,女佣的女儿说。卧室里面,军官在打呼噜,他的太太在哼一支歌:
    玫瑰在山谷
    盛开遍四处
    美丽多美丽
    玫瑰在山谷

    我妈妈对这首歌很熟悉,太太每天早晨都在厨房哼这支歌。我妈妈踮着脚尖走,但是地板发出了吱嘎的响声。太太听到了,我妈妈走到大门前的过道时,太太说,蕾奴萨,门要锁两道。太太害怕,女佣的女儿说,太太害怕石头天使会趁着夜色进家,所以有那些狮子。太太有时对我妈妈讲,他的天使过不了狮子。军官买天使是防狮子的。天使和狮子是同一个石匠做的。我妈妈说,它们相互不会打架。军官知道,女佣的女儿说,但是太太不知道。早晨,当军官穿好靴子,戴好帽子,太太会在过道里刷他的军装。军官慢慢弯下腰,拿上自己的公文包。太太在弯腰刷衣服。刷子很小,当时我妈妈刚干没多久,根本看不见她手里的刷子。我妈妈当时感到奇怪,她的手在军装上摆弄的时候,为什么手指头是弯曲的。有一次刷子从太太的手上掉了下来。太太的手很小。我妈妈一直以为,太太拿不住人们看不见的东西。太太个子很高,女佣的女儿说,一个女人那么大个子手却那么小,我还从来没见过。军官出了家门后,太太会站在窗旁,目送他。走过两个房子,他的身影就消失了。她会一直等,等到他出现在桥头。太太说,她最怕他在早晨特别清醒的时候会在桥上出事。
    女佣的女儿说,还有香水的故事。太太的包里一直藏着一个空香水瓶子,已经空了好几年了。瓶子上有一个打磨出来的玫瑰图案,瓶盖是镀金的,放在包里已经放旧了。瓶盖的边上刻有西里尔字母,瓶子里面以前估计放的是俄罗斯的香水。几年前家里曾经有过一个俄罗斯军官,她从未对外人提起过,这个人的眼睛是蓝色的,因为太太有时会说,最帅的军官的眼睛都是蓝色的。太太丈夫的眼睛是棕色的,他有时会对太太说,你身上又有一股玫瑰的臭味儿。关于这个小瓶子,肯定有一件特别的事,一件伤心的事,女佣的女儿说。她舔了舔下嘴唇,舌尖停留在嘴角上。这件事开启了一个愿望却关闭了一扇门,肯定是这样的,因为让太太感到孤独的并不是丈夫不在家,而是天天带着的那个空香水瓶。我妈妈有时觉得太太的头仿佛顺着脖子一直沉入到身体里去了,仿佛在太太的身体内从喉头到踝骨有台阶,仿佛她带着自己的头在这个台阶上走进自己的身体里。也许是因为我妈妈住在地下室的原因吧,女佣的女儿说。军官的太太在桌边一坐就是半天,她的目光扎人般的空空荡荡,干枯的葵花玫瑰。女佣的女儿用窝成一团的手帕擦红色的鼻孔,搓了一下,然后把雪球一般的手帕重新放回拎包。军官太太每年圣诞节都给我妈妈几双真羊羔皮拖鞋,她说,每个星期还给咖啡豆和俄罗斯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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