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做出了若干您必然反对的事情,因为我必须这样做,因为这是我的使命,因为这是我的命运——我不仅相信应该这样做,而且要好好承担起来。倘若您不能够承认我的陈述,那么我也就只得自从失败,无可奈何了。“
“转来转去总在老地方,”亚历山大答复道,“您要我承认,在一定情况下,某个个人的愿望有权破坏我所信奉和代表的规章制度。但是我无能兼顾两者,既信奉我们的秩序,又同时允许您个人违背这个秩序——啊,请别打断我。从您的种种迹象看来,我只能够承认下列事实:您深信自己采取如此可怕步骤是正直而又有意义的行动,深信自己是响应一种内心的召唤。当然,您绝对不能指望我会同意您的步骤本身。另一方面,您也算是达到了目的,因为我也已改变初衷,不想动摇您的决心,把您拉回来了。我同意您退出宗教团体,把您自动离职的情况通知行政当局。
此外我就无能再作任何让步了,约瑟夫·克乃西特。“
玻璃球游戏(146)大师作了一个顺从的姿态,随即平静地说道:“我十分感谢您,尊敬的大人,我已向您交付了印章。现在我再向您递交几页我撰写的华尔采尔现状报告,其中最重要的是关于教师人员和一些代表人物的情况,我相信可以从中挑选出大师职务继承人。”
克乃西特从衣袋里拿出几页折叠着的纸张,平放在桌子上,而后就站起身子,亚历山大也立即站了起来。克乃西特向他走近一步,满脸凄切地久久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然后鞠了一躬,说道:“我原想请您和我握手告别,不过现在我想还是断了这个念头为好。我一直对您特别敬重,今天也没有任何改变。再见吧,我亲爱而又尊敬的大师。”
亚历山大静静站立不动,脸色略略变得苍白。一瞬间,他似乎想伸出手去和辞行者告别。他感觉双眼逐渐润湿起来,便只是点点头,回答了克乃西特的鞠躬,让他走开了。
当克乃西特关上身后的房门后,这位领导人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倾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直至最后的足音消逝在静谧之中时,他才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直到门外又响起脚步,传来一阵轻柔的叩门声。那位年轻的侍者进来报告说,有客人等待接见。
“告诉他,我在一个钟点后见他,我请求他说话尽量简短,我这里有急事亟须及时料理。——啊,等一等!立即到秘书处去,通知第一秘书,后天召集全体领导开会,务必全体出席,唯有重病者才可请假。然后再到管理员那里,通知他说,我必须明天清晨前往华尔采尔,请他在七点以前备好车辆……”
“啊,”年轻人回答,“游戏大师留了车子等您使用呢。”
“怎么回事?”
“游戏大师大人昨天驾车来的。他方才离开时告诉我们说,他要徒步继续行程,留下车子供您使用。”
“那么好吧。我明天坐华尔采尔的车子去华尔采尔。请复述一遍该办的事。”
年轻人复述道:“一个钟点内接见来访的客人,请他讲话尽量简短。请第一秘书召集全体领导后天开会,务必全体出席,唯有重病者才可请假。明日清晨七时坐玻璃球游戏(146)大师的车子赴华尔采尔。”
这位年轻人刚走开,亚历山大大师便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亚历山大走到方才与克乃西特对坐的桌旁,耳中仍然鸣响着那个不可理解者远去的脚步声,他爱这个人胜于任何其他人,但是这个人却给他带来如此沉重的痛苦。自从他第一次辅助克乃西特任职的那些日子起,他就始终喜爱克乃西特,喜欢这个人的种种特点,包括克乃西特行走的步态,他喜欢看他走路。他脚步沉稳而又合节奏,还非常轻快,是的,几乎可称是翩若惊鸿,显示出一种介于尊严与稚气、虔诚与飘逸之间的味道,这是一种多么独特、可爱而优雅的步态啊,与克乃西特的容貌和声音又是多么配称。
这种步态也十分适合克乃西特作为卡斯塔里人和玻璃球游戏(146)大师所表现的男子汉气概和愉悦风度,让人们有时候联想到前任游戏大师托马斯·封·德·特拉维的贵族气风采,有时候又联想起前任音乐大师的纯朴而又动人的仪态。如今克乃西特就这么离开了,急急忙忙走了,步行走了,不知道去往何处,或许他亚历山大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再也听不到他的笑声,看不到他用纤秀细长的手指描画玻璃球游戏(146)构思的象形文字了。亚历山大拿起克乃西特留在桌上的几页材料阅读起来。它们像是一篇简短的遗嘱,极简洁而具体,常常只是提纲势领的词句,而不是一般话语,它们的用意在于便利最高教育当局今后管理玻璃球游戏(146)学园的事项,以及造选新的玻璃球游戏(146)大师的工作。这些简明扼要的提示用秀丽纤细的字体写得清清楚楚,克乃西特的文字与笔迹也如同他的脸容、声音、步态一样,烙刻着约瑟夫·克乃西特独一无二的、不可混淆的独特本质。最高行政当局想再找一个与他同等水平的继任人选,将会难乎其难。一位真正的领袖人物和一种真正的人品是很少见的,拥有这样一位人才乃是幸运,是上天的恩赐,即使是在卡斯塔里,在这个精英荟萃的领域,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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