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书里最好的诗篇并非诗人刻意追求形象的教育性和智慧性而写下的作品,而是那些表露了诗人的性情、爱心,他的正直和赤诚以及他的普通市民诚实性的作品。克乃西特怀着尊敬与消遣兼有的混合心情继续往下阅读着。一节映入他眼帘的诗句深深打动了他,他一边满意地点着头,一边微笑着,那节诗好似专为他这一生中的特殊一天而写给他的赠言。诗句如下:日月虽然是宝贵的,但为了宝贵的东西茁壮成熟,我们宁可看着宝贵的日月消逝而去,那便是:一棵我们栽植在花园中的奇异的小树,一个我们要教导的小孩,一本我们要书写的小书。
克乃西特拉开书桌的抽屉,找出一张纸抄下了这节诗。后来,他把这首诗拿给普林尼奥看,对朋友说道:“我很喜欢这几行诗,它们有着特殊的韵味:虽然是干巴巴的,却十分感人。这首诗还特别投合我眼前的心情和处境。我不是一个园丁,也不愿把时光用在培植一棵奇异的植物上,相同点是我也属于栽培者、教育者,正走在赴任的途中,我要去教育一个我愿意栽培的孩子。我多么乐意担任这个工作啊!
这几行诗句的作者,诗人洛克尔特,我估计他兼备了园丁、教师和作家三者的高贵情感,而尤在第三种品性上达到了他的最高顶点。诗的最后一行是最重要之处,他向自己深爱的对象倾注了全部热情,以致温柔之极,不称之为书,而称为‘一本小书’。这一来就感人至深了。“
普林尼奥哈哈大笑。“谁知道呢,”他表示不同意见,“他用可爱的‘小’字,是否仅仅玩弄押韵伎俩呢?因为这个结尾处需要用一个两音节的词,而不该用单音节的词。”
“我们不该太低估他,”克乃西特反驳说,“一个生平写过数万诗句的人,不至于会被微不足道的押韵问题逼入困境的。绝不会的,我念给你听听,多么温柔,还带着一丝儿腼腆的韵味:一本小书,一本我们要书写的小书!他把中‘写成’小书‘也可能并不是出于深爱之情。也许他确实非常自谦而求人谅解呢;也许,是的,这位诗人大概是位献身自己写作事业的人,不时会对自己嗜好写书产生内疚感。倘若事实果真如此,那么’小书‘一词就不仅具有喜爱的意味,而且还具有请求谅解的派生意义。这种言外之音就像某个赌徒邀人参加赌局,却称之为来一个’小赌‘,或者某个酒徒拉人喝酒,却呼之为来一场’小酌‘一样。当然,我的话只是揣测而已。然而,无论如何,这位诗人笔下描述的教育孩子和写作小书,恰恰完全符合我的心情和思想。因为我也不只拥有教育的热情和愿望,我也有写一本小书的热情呢。
如今我已摆脱繁忙公务,我的思绪自然要回到自己的兴趣上来,总有一天要利用空暇和兴趣写一本书——不,写一本小书,供我的朋友和意气相投者把玩的‘小书’。“
“你想写些什么呢?”特西格诺利好奇地问。
“啊,什么东西都行,对我来说,题材和对象全都无关紧要。我只是想利用那么多空暇,借写作的机会作些自我思索、自我品味而已。写作中,我认为至关紧要的是整个音调问题,要做到不偏不倚,合宜适中,庄严而不失亲切,严肃而不失谐趣,——这种音调和说教恰恰背道而驰,要做到的是亲切的对话和沟通,讨论各种各样我认为自己已学会和体验过的东西。我并不拟采用这位弗里德利希‘洛克尔特所擅长的融和说教和思想以及他那种交流和闲聊的手法,然而这种手法却还是很吸引我,它是一种个人的抒发,但并不流于独断;它具有消遣色彩,但并非没有规矩,我非常喜欢这个特点。不过,我眼前还不想体验写作小书的快乐和苦恼,我得先把精力用在别的事情上。我想,以后总有一天,能够让我全心全意体会一番创作的快乐,能够如我脑海里浮现的那样,对种种事物进行无拘无束而又细心谨慎的探讨,当然不只是自我娱乐,心里还得时刻装着一些好朋友和读者才是。”
第二天上午,克乃西特动身去碧尔普。特西格诺利隔天夜里便已声称,他陪朋友同去,可当即便遭到克乃西特的坚决拒绝。当这位父亲次日又力图劝说朋友时,克乃西特几乎发火了。“这个孩子要对付一个难对付的新教师,已经够他烦的了,”
克乃西特简单地说,“此时此刻再让他的父亲也插一杠子,这样只会使事情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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