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块形似人类腰子或者心脏的石头。克乃西特细细研读一片树叶上的脉络符号,一个菌块上的网状线条,用以揣测外界的一切神秘、灵性、未来与可能性,他归纳出符号的魔术内容,数字和文字的先兆意义,他把无限与多数转化为单纯,纳入系统,形成概念。因为世上万事万物通过他以心灵把握世界的方法都已在他心中,所有一切事物确实没有名称,无法命名,却是可以想象的,有可能性的,并非超越人类预感能力的,尽管还处于萌芽状态,然而确实对他具有重要意义,已成为他自身的一个部分,而且还有机地在他身体内不断成长。倘若我再作深一步回溯,超越这位呼风唤雨大师的时代,回溯到我们看来如此遥远而原始的几千年前的过去,那么我们就会发现——我们对此深信不疑——,那时的人们就和如今的一样,尽管还没有开化却已具有一颗包容万有的心灵。
我们这位呼风唤雨者既不能以自己的预感能力获得长生不老,也无法更进一步证实自己的预感。他既没有成为发明文字的人,也不是几何学家,也没有成为医学或者天文学的奠基人。他仅仅是这条长链中的一个无名的环节,然而却与其他任何重要环节一样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他是承前启后者,他还替后来者补充了自己奋斗得来的体验。因为他也有自己的学生。这些年里他教育训练了两个打算成为呼风唤雨大师的弟子,其中之一后来成了他的继承人。
许多年来,他始终独自一人执行自己的职务,无人窥见他工作的奥秘,而后-一在一场严重的歉收和饥荒之后——出现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开始经常拜访他,观察他,崇拜他,还到处追踪他,这是一个向望呼风唤雨技能和渴望成为大师的孩子。克乃西特感觉内心一阵阵奇怪而痛苦的颤动,他自己少年时代的重大经历又再度重现了,与此同时,一种又揪心又明确的严酷感觉也油然而生:他的青春年华业已消逝,如日中天的日子已成过去,花朵已经结成果实。令克乃西特大感意外的是自己对待孩子的态度,简直与当年老土鲁对待他的态度一般无二。这种冷淡、拒绝、拖延和迟疑不决完全出自本能,和已故者如出一辙,其实他并无意仿效已故的老师,也并非出于道德教育的考虑,如:必须对年轻后辈进行长时间的考验,考察他是否有足够的严肃认真;人们不可轻易让后辈进入本行神秘的殿堂,而必须让其饱尝艰辛,诸如此类等等。事实非也,克乃西特对待男孩的态度十分单纯,是一位孤单而有学问的古怪长者对待景仰自己学生的态度,他犹豫、畏缩、冷漠、时刻准备逃避,生怕自己那种美好的孤独自在、那种荒野漫游、那种独自狩猎、采药、梦幻和倾听的自由受到妨碍,他对自己的一切习惯和嗜好,一切秘密和思想倾注了过多的热情和挚爱。毫无疑问,他应当接纳这个满怀崇敬好奇心怯生生接近他的少年;毫无疑问,他应当帮助他,激励他克服胆怯心理;毫无疑问,他应当感觉这乃是一种奖励和一桩喜事,是外界对他成就的认可和肯定,因为外面世界最终向他派遣了一位特使,呈递了一份拥戴宣言,表示外界对他的追求、奉承,表示有人为他所吸引,并且想要学他的样,响应神秘召唤而为之服务了。然而克乃西特的反应恰恰相反,他首先感觉这是一种烦人的干扰,妨碍他的日常习惯和权限,损害了他的独立性。克乃西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多么珍视这种独立和自由。他本能地抗拒着男孩的追求,他对男孩千方百计地以智取胜,他掩藏自己,抹去自己的行踪,使人对自己难以琢磨。但是,以往发生在土鲁身上的情况,如今又在克乃西特身上重演了。
年轻人默默无言地久久追逐,逐渐软化了克乃西特的决心,渐渐消融了他的抗拒心理,是的,甚至越是让这个孩子多获得一点地盘,克乃西特的心反而更倾向于他;
终于完全敞开了胸怀,善待孩子的请求,接受他的殷勤,并且最终把收徒授课这项往往极其累人的责任视为自己的新任务,是自己命里注定和不可缺少的精神使命。
克乃西特日复一日越来越远离自己的幻想,他逐渐告别梦幻,告别无穷无尽地享受探寻人类可能性和未来的快乐情感。代替这一无边梦境,代替积累智慧之念的是站立身旁的一个青年弟子,一个小小的、迫切的现实存在,一个闯入者和打扰者,然而他不再规避和拒绝这个孩子,因为这是唯一通向未来的道路,是他独一无二的重大责任所在,也是唯一能够让呼风唤雨大师的生活、作为、思想、意识和想象力战胜死亡而在一个全新的小小胚芽中获得保存和延续的独一无二的小径。克乃西特叹息着,咬紧牙根,微微含笑接纳了青年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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