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球游戏(30)

2025-10-09 评论

    现在我们必须简略介绍一下克乃西特的另一位同学,旁听生普林尼奥·特西格诺利,此人在当年华尔采尔生活中扮演了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所谓旁听生就是以来宾身份在学校听课,也即他不打算长期逗留卡斯塔里学园,更无意进入宗教团体。
    学园里常有这样的旁听生,但人数很少,显然最高教育当局并不乐意吸收这样的学生,因为他们一旦修完学业便会立即打道回府,重新返归世俗生活。然而,国内有几户古老的显贵家庭,曾为创建卡斯塔里出过大力,至今仍保留着旧习俗(至少没有完全消除),总要选送一个天分够人学标准的孩子以宾客身份入精英学校就读,这是那几家贵族继承至今的特权。
    这些旁听生虽然也得与其他学生一般遵守同样的校规,但可不必常年疏离家庭和故乡,这样也便在学生中形成了一个颇为特别的集团。他们每逢假期就回转家庭,因而始终保留着自己出生地的习惯和思维方式,在同学们眼里也便始终只是客人和外人。期待着他们的是双亲的家庭、世俗的前程、职业和婚姻。这类贵宾学生中也有人受到学校精神感召,征得家庭同意后最终留在卡斯塔里,还进人了宗教团体,但是这种情况少而又少。多数人则相反,但是历史证明,不论在哪一时期,每当公开舆论因种种原因转而抨击反对精英学校和宗教团体时,我国历史上许多著名政界要人曾挺身而出强硬卫护两者,其中不少人青年时代曾是这类贵宾学生。
    普林尼奥·特西格诺利就是这样一位旁听生,他是较年轻的克乃西特一进华尔采尔就结识的朋友。特西格诺利天赋很高,他口才出众,擅长辩论;他性格刚烈,但脾气有点儿暴躁,他的出现常使校长十分恼怒,因为他学习成绩优秀,简直无可挑剔,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忘却自己旁听生的特殊地位,反倒尽量设法引人注意,甚至以挑战姿态直言不讳地宣扬自己是一个持世俗观点的非卡斯塔里人。
    两位学生出人意外地建立了特殊的友谊。两人都极有天分,都感受了精神召唤,这使他们成为兄弟,尽管在其他任何方面都完全相反。也许需要一位不同凡响的老师,具有超人智慧和高度技巧,才能够沙里淘金,运用辩证法则不断在矛盾对立中求得综合。切宾顿校长倒是不缺乏这方面的才能和愿望,他不属于那类讨厌天才的教师,但要解决目前这个实例,他却缺少最重要的先决条件:两个学生对他的信任。
    自封为外人和革新派的普林尼奥,一贯对校长保持敬而远之的警惕态度。更不幸的是切宾顿校长和约瑟夫因课余学习问题发生冲突,约瑟夫当然也不会转而向他征询教导指点了。
    幸好还有一位音乐大师。克乃西特请求他的帮助和指点,这位富有睿智的老音乐家认真考虑后,以极巧妙的手法把他的玻璃球游戏(30)课程引上了正道,正如我们即将看到的那样。青年克乃西特遭逢的这场巨大危机和歧途,在大师的手下化险为夷,并转化为克乃西特的一个光荣使命,年轻人也没有辜负老人的期望。约瑟夫和普林尼奥之间又友好又敌对的交情发展史,或者也可称为一部两大主题并进的乐曲,或者说是两种不同精神相辅相成的辩证关系,这一段历史大致情况如下。
    最先引起对方注意,又受其吸引的当然是特西格诺利。这不仅由于他年龄较大,又漂亮潇洒,能言善道,而且主要由于他不属卡斯塔里,而是一个“外人”,一个来自世俗世界的外人,一个有父母、有叔伯姑姨、有兄弟姐妹的人,对这个人来说,卡斯塔里王国连同其一切规章、传统和理想统统不过是一段路程,一个中转站,一次短暂的逗留而已。在这位外人眼里,卡斯塔里不算整个世界,而华尔采尔也和普通学校没什么两样,在他看来,返回“凡俗世界”既不羞耻也非受罚,等待着他的不是宗教团体,而是功成名就之路,是职业、婚姻、政治,总之,是每一个卡斯塔里人私下里渴望知道得越多越好的“真实生活”。因为,对卡斯塔里人就如同对古代那些修行的僧侣一样,“凡俗世界”一词便意味着某种卑下而不可接触、因而显得神秘、富于诱惑力和魅力的东西。如今这个普林尼奥居然毫不隐讳自己的依恋之情,他不以属于世俗世界为耻,反倒引以为荣。他如此强调自己的不同观点,一半出自孩子气和开玩笑,也有一半确是出于自觉的宣传热忱。凡是有机会,他就搬出自己那套世俗观点和尺度来对照比较卡斯塔里的标准,并宣称自己的观点更好、更正确、更符合自然,也更合乎人性。他日若悬河地一再提出“符合自然”,“健康的人类常识”等等,借以批判禁欲的不合人情的学校精神。他不惜大量搬弄口号和夸张字眼,圭而他聪明机智、趣味不俗,没有让自己的言论沦为低级谩骂,而且多少运用了华尔采尔通常辩论时惯用的手法。他要替“世俗世界”及其平常生活辩护,反对卡斯塔里的那种“狂妄自大的经院哲学精神”,他还要向人证明,即便让他运用敌人的武器来作战,他也照赢不误。他绝不愿人们把他视作盲目践踏精神文化花园的粗野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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