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乃西特开始也和绝大多数教友一样,对这些问题又厌烦又反感,但是他随即回忆起普林尼奥曾经警告说,卡斯塔里可能有朝一日陷入危机,便不禁沉入自己以为早已忘怀的那场青年时代与普林尼奥艰苦论战的回忆之中。这些突如其来的往事变得极其重要,于是他走向未来的觉醒之路又迈上了一个新的阶段。
杜波依斯和克乃西特作最后一次会谈后,对他说道:“我想,我现在可以让你上任了。你必须严格执行尊敬的游戏大师委托的任务,也同样必须严格遵守我们这里交代的行为规范。我很高兴自己能够帮助你。你不久就会发现,我们让你在这里呆三星期,并非虚度光阴。倘若你有答谢我所作种种通报的愿望,我现在就指给你一个办法。你将赴一个本笃会修道院去逗留一段时间,你得争取赢得教士们的好感,你也就可能听到那些可敬的先生与来宾谈论政治,并从中察觉政治气氛和趋势。你若能不时向我透露一些这方面的消息,我将感谢不尽。请别误解我的意思:我绝不是要你充当某种形式的间谍,更不是要你滥用教士们对你的信赖。你不必向我通报任何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我向你保证,我们只是想获得一些涉及我们宗教团体和卡斯塔里利益的情报。我们这些人既不是真正的政治家,也毫无实际权力,但是我们也得知道世俗世界的意向,知道他们究竟是需要我们呢,还是仅仅在容忍我们。
有利的情况也可能出现,只要让我们知道:某位国家要人在某修道院暂住休憩,或者教皇有病在身,或者未来主教名单上又增添了新的候选人。我们当然不单依靠你的情报,我们还有另外一些渠道,但是多一个小的来源也有益无害。现在走吧,今天你毋需对我的建议答复是或者否。因为你首要的事是好好完成委托给你的任务,在那些有修养的修士中间替我们争些光彩。仅此而已,祝你一路顺风。“
克乃西特在出发前按占卜仪式用蓍草算了一卦,六交俱得而卦成,他占得的是“旅”卦,意为“旅客”,判词是:“旅。小享。旅贞吉。”克乃西特查了《易经》,找到“六二”的释辞。释文为:旅即次,怀其资,得童仆贞。
克乃西特满心欢喜,他动身前只面临与弗里兹·德格拉里乌斯告别这一沉重考验。弗里兹竭力克制自己,迫使自己装出冷淡的模样,对他而言,世上最美好的一切都将随克乃西特离去。克乃西特的天性却不容他如此热情。尤其是仅仅依恋一个朋友,他在必要时可以没有朋友,同时他也能很轻易地把自己的热情转向新的工作目标和人物。对克乃西特而言,这次分别算不上刀剜心头的痛苦,但是他当时就已非常了解他的朋友,懂得他们的离别对弗里兹是一种怎样深重的震撼和考验,不免心里颇为担心。他对他们之间友谊的性质曾反复思考过,甚至还曾请音乐大师予以指点。应该说,他多少已经学会以客观的态度和批判的眼光来处理自己的感情和体验了。他在思索的过程中已经悟到,自己受吸引的原因,并非由于对方才能出众,至少不只有这个原因,而是由于这种才能恰恰与如此严重的缺陷和如此脆弱的个性密切联系在一起。克乃西特也由此而明白,德格拉里乌斯向他表示的眷恋之情,不单有美好的一面,同时也具有一种危险的魁力,诱引他对一个能力不如自己,爱心却强似自己的人,偶尔也表现表现自己的力量,以致克乃西特最终不得不尽力把自我约束和自制视为自己的责任。在克乃西特一生中,也许德格拉里乌斯是他所最喜欢的朋友,因为他在与任何其他人的关系中,都不曾产生过如此深刻的意义,倘若不是这种友谊教育了他,他就不会懂得自己对于不如自己稳妥坚定的软弱者具有强大粘附力了。他也从中觉察到,这类吸引和影响他人的能力基本上是属于教育家的天赋,不过这也蕴含着危险性,要求这个人承担重大责任。德格拉里乌斯毕竟只是许多软弱者之一,克乃西特看到过许多祈求的目光。
同时,由于克乃西特整整一年都住在玻璃球游戏(51)者的学园里,对那里的紧张气氛有了日益更为清晰的认识。因为他属于那个虽然没有公开组织,却十分有影响小圈子或者阶层,一小批玻璃球游戏(51)青年学者中的最优秀人才,这个小圈子里的人物不是应召担任玻璃球大师的助手,档案处负责人的助手,就是协助各学科大师教授各种课程,从来没有听说谁被派到了中低级岗位,或者充当了普通教员。小圈子里的人物统统全都是各种领导职位的后备军。他们相互都了如指掌,谁都不敢妄想欺骗别人,不论是才能、品格还是成就。正因为如此,这批向望高层的青年候选人,个个都以出类拔萃的惊人才能显示着自己第一流的工作能力、学问知识和各种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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