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乃西特后来再度参加教育当局领导成员会议时,清楚地觉察到——尽管没有任何人明说出来——,人们已视他为可靠的、完全平等的同事。经过这场炽烈的斗争考验后,一种觉醒之感又突然向他袭来,这是一种冷静而清醒的感觉。他看到自己已置身卡斯塔里的核心,己抵达宗教团体的最高层,却惊讶地、几近于失望地发现,这里的空气也十分稀薄,当然,他目前所呼吸的与过去呼吸的空气并无两样,完全变了的是他自己。这却是一场无情考验的结果,这场考验把他烧成了灰烬,以往没有任何工作如此消耗了他的全部精力。
这一回,精英分子们以一种特殊的表态方式承认了克乃西特的领袖地位。当克乃西特觉察到他们已停止抗拒,感觉他们已表露信赖和认可时,明白自己已渡过难关,已到了挑选“影子”的时机。此时此刻,他确实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迫切需要一个人来减轻自己的负担,因为从那场耗尽超人精力的硬仗中得胜之后,他猛然觉得自己确乎比较自由了。过去确有若干人恰恰在这个当口处置失当而最终垮台。克乃西特便决定放弃自选代理人的权利,而要求教师们以团体的名义、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愿替他挑选一位“影子”。大家对贝尔特勒的前车之鉴印象犹深,精英分子们对大师这个安抚姿态便格外认真,召开了许多次会议,又秘密征询了个人意见,最终挑出了最佳人选——这位代理人在克乃西特被正式命名之前曾是最有希望获得游戏大师职位的候选人。
显然,克乃西特已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他总算又可以悠闲地散步和欣赏音乐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逐渐恢复了研究工作,恢复了与德格拉里乌斯的来往,也能够常常和费罗蒙梯通信了,是的,他现在还不时整整休息半天,甚至还出门作一次小小的旅行。但是,所有这一切赏心乐事对另一个人也许颇有种益,却无助于目前情况下的克乃西特——他曾自认为老练的玻璃球游戏(81)选手和过得去的卡斯塔里人,然而对卡斯塔里体系的最核心的内在实质毫无所知,因而曾那么天真无邪、幼稚无知而又不负责任地生活着。有一天克乃西特突然想起了托马斯大师对他的尖刻斥责,当时他向大师表示要延长自由研究工作“一段时间”,答复是:“一段时间……
你现在仍然用学生的语言说话,约瑟夫。“这只是几年前的事情。当时他是怀着深深的敬畏之情聆听教诲的,面对着这个男人冷静而自律的完美态度不免内心略感恐惧,同时也领会到这是卡斯塔里在召唤他,吸引他,为了有朝一日把他也造就成一个托马斯大师式的人,一个领袖兼仆人,一件完美的工具。如今他正站在托马斯大师当年的同一地点,当他与那些教师中间的一位教师,与那些足智多谋的玻璃球游戏(81)者中的一位选手,与那些持才傲物的精英分子之一进行交谈的时候,他便会在对方身上看到一个与自己不同的、陌生而美丽的世界,这正是当年托马斯大师在他身上看见的同样美妙惊人的学生世界。
克乃西特就任游戏大师职务之初便感到自己似乎得不偿失。工作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精力,吞噬了他全部私人生活,一叨爱好和习惯也不得不置之度外,以致心里只剩下一片寂寞,头脑里好似过度劳累后一阵阵眩晕不止。接着便是全新的体验和观感,它们伴随着劳累后的休憩、沉思和适应过程一并到来。
而最巨大的果实莫过于他赢得了这场战争,他和精英分子们建立了互相信任的合作关系。他和自己的“影子”商讨工作项目;他试着让弗里兹·德格拉里乌斯代理通信事务,以分担自己的重任;他渐渐逐步地清理、审核、补充了前任遗留下有关学生与同事们的种种材料和记录。克乃西特经过这一工作过程才得以真正彻底认识了自己原以为很了解的这群精英人才,因而对他们的感情也飞速增长。而这群人的真正本质,就像玻璃球游戏(81)学园的总体特性一样,也才被克乃西特所真正把握。
许多年来,克乃西特确实早就隶属于这个既多才多艺又雄心勃勃的精英集团,早就感到自己是华尔采尔游戏学园的一分子。如今,他已不再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分子,也不仅仅同团体具有休戚与共的关系;如今他觉得自己成了它的头脑,成了整个团体的意识和良知,不仅要和大家同呼吸共命运,而且还要对大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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