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回忆(1941-1945)(279)

2025-10-09 评论

  铃声响了两下。“这是叫我们,”卡顿说。白宫的过道和楼梯显得寂静如故——这是飓风眼里的平静。秘书们和身穿制服的听差们步履轻徐,一如太平年月。椭圆形办公室里那张大写字台上,乱糟糟地放着一些小摆设和舰艇模型,看上去就好似将近两年来从未动过一样。但是弗兰克林。罗斯福已经有了很大变化:灰白的头发更加稀疏,发紫的眼泡里眼睛显得混浊无光,完全是一副令人吃惊的龙钟老态。哈利。霍普金斯面色蜡黄,瘫倒在扶手椅里有气无力地向帕格招了招手。两位佩金带采的海军将官直挺挺地坐在长沙发上,只是斜眼朝他瞥了一下。
  维克多。亨利和卡顿走进去的时候,罗斯福那张疲惫的宽下巴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色。“啊,帕格,老伙伴!”声音浑厚、威严,伊然是哈佛出身的气派,就跟无线电里所有的滑稽演员叫人已经听腻的模仿完全一样。“日本佬叫你下海游泳了,是吗?”
  “恐怕是这样,总统先生。”
  “那是我最爱好的一项运动,你知道,游泳,”罗斯福说,同时微带恶作剧地一笑。“对我的健康有好处。不过,我喜欢自己选择时间和地点。”
  帕格一时不知所措,而后意识到这种叫人吃不消的取笑是存心表示亲热。罗斯福扬起双眉,等着他的答话。他以他所能想到的最轻的言词勉强回敬道:“总统先生,我同意,那是一次很不合时的游泳,不过它对我自己的健康也很有好处。”
  “哈,哈!”罗斯福把头一仰,开怀大笑,别人也跟着笑了几声。“说得妙!要不然,你也到不了这儿了,是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好象是又在开玩笑,别人于是又笑了起来。罗素。卡顿退了出去。总统富有表情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帕格,损失了那么一艘好兵舰,还有那么些英勇的汉子,我感到心疼。‘诺思安普顿号’干得很好,这我知道。你安全脱险,我实在高兴。你一定认识莱希将军吧”——罗斯福那位身材瘦长、神情冷漠的参谋长朝帕格僵硬地点了点头,这和他的四道金杠以及沉在海底的军舰都是相称的——“当然,你也认识比尔。斯坦德莱。自从你和比尔那次一起到莫斯科去过以后,他就一直对你赞不绝口。”
  “你好,亨利,”斯坦德莱将军说。他皮肤粗硬形容干瘪,耳朵里插着一个大助听器,肌肉松弛多皱的劲项上面伸出一个好象没嘴唇的瘦削下巴颜儿,看上去有点象是一只发脾气的乌龟。
  “你知道吗,斯坦德莱将军那次跟着哈里曼的代表团去了一次俄国之后,变得非常喜欢俄国人,所以我不得不把他派到莫斯科去当大使,免得他觉得扫兴!虽然他这次只是回国度假,但他实在太想念他们了,所以他明天就要再赶回去。对吗,比尔?”
  “对极了,总统。”语调里面带有不加掩饰的嘲讽。
  “你喜欢俄国人吗,帕格?”
  “我对他们印象很深,总统先生。”
  “哦?别人有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是什么东西叫你对他们印象最深呢?”
  “他们兵员众多,先生,还有他们都不怕死。”
  四个人的目光相互对射了一下。哈利。霍普金斯用微弱、沙哑的声音说:“帕格,我看斯大林格勒的德国人此刻大概与你有相同的感觉。”
  斯坦德莱没好气地朝着帕格瞥了一眼。“俄国人兵员众多,打仗勇敢。这没人会有不同意见。但是他们也很难相处。这是根本的问题,因此也有一个根本的回答。那就是立场坚定,态度明朗。”斯坦德莱用一只瘦骨鳞峋的手指朝着露出宽厚笑容的总统摆动着。“言词对于他们是白费气力。就象跟来自另外一个星球的人打交道一样。他们只懂得行动的语言。即使是行动的语言,他们也可能会有错误的理解。我看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不理解《租借法案》。既然能够捞到手,他们就要了再要,捞了再捞,就象小孩子去开联欢会,碰上了免费供应的冰淇淋和蛋糕一样。”
  总统仰起头,几乎是乐呵呵地回答说:“比尔,我有没有对你说起过我在一九三三年同李维诺夫的会谈?我那时和他谈判关于承认苏联的事。嘿,我以前从来没和这种人打过交道。天哪,我简直要疯了!我记得争论的是我们在俄国的侨民的宗教自由问题。他就象条泥鳅一样狡猾。我索性对他大发了一通脾气。可是他回来再找你的时候,那副冷静的神态我一直忘不了。
  “他说,‘总统先生,在我们刚刚进行革命之后,你们的人和我们的人是没法打交道的。你们依然是百分之百的资本主义,而我们突然下降到零。’”罗斯福摊开多肉的双手,竖起手巴掌,远远分开。“‘自从那以后我们渐渐上升到这儿,大约百分之二十,而你们下降到了大约百分之八十。在今后的岁月里,我相信我们会把差距缩小到百分之六十对百分之四十。”’总统两只手相互靠拢。“‘我们不可能合得更拢,’他说,‘但是隔开这么点距离,我们能交往得很好。’比尔,我看李维诺夫的话在这场战争中已经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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