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的照片上有一道裂痕的阴影。
房子后面的毛蕊花开了,它发出了很多新枝,手指般粗细,扭曲着,如同这个世界的破碎的手。它不像太阳那么金黄,奶奶说。我一个夏天都想有一个花坛,不是在田里,而是在家门前,而且是一个坟墓。我插枝种满天星。一遇到下雨,满天星就会像被咬碎的鱼一样,漂过院子,臭烘烘的,像裹尸布一样粘连在小腿肚子上。满天星只生长一个夏天。秋天会把它扯得七零八落。冬天会把它掩埋在暴风雪中。到了开春,花坛里会长出麦子,于是家门口就变成了田地,麦子顽强地催发麦穗,结出麦粒。土地因收获和贪婪而受到惩罚,而扭曲变形。
奶奶的墓碑在生长。青苔像疾病一样改变着它的表面。奶奶缩着头,披着沉重的头发,赤着脚走在世界的尽头。每一只手上都有一只寿鞋,鞋跟因为吸了水而歪斜。她的坟墓如同一块田地,花儿如同在草地上一样,年复一年的开着。白色百合花盛开,凋零,总是把花香先送到我的下巴下,送到我的嘴里,送到我镶有白色墓碑瓷的牙齿里。
云彩一团一团地、低低地聚拢在教堂塔楼的周围,因为我对坟墓的恐惧而黑压压的,因为百合花的花香而明晃晃的。
晚上,奶奶的脸颊在夏日的墙壁上变得红扑扑的。黑刺李子树上,她的脊梁透着树叶在生长,她的小小的死亡乌托邦在盲目的土地的庇护下生长着。
墓碑上的照片没有脸。
夏天在变幻。慰藉的草儿在开花。
奶奶没有墓碑照片。
奶奶有一片云和一块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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