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甘挖苦道:“马荣,你身体何处不爽?莫非酒瘾又上来不成?”
马荣也不理会,睁开双眼,慢言慢语道:“我相信我曾见过这姑娘一面。不知何故,我对她好生面善,但我却怎么也记不清与她相会于何地何时。”
狄公复将画轴卷起,说道:“等你醒过酒来,也许就想起来了。”又问陶甘:“你手中何物?”
陶甘小心将一小包打开,露出一块木板,上面方方正正贴了一张薄纸。陶甘将它放到狄公面前,说道:“老爷务请仔细,这方薄纸仍潮湿未干,极易撕破。今晨我将倪公画轴衬里揭开,却见这纸糊于锦缎边框之内,仔细一瞧,果是倪公终前留下的一纸遗文。”
狄公俯身一看,顿时变了脸色,气得连揪几把胡须。陶甘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老爷,这真是知人知而不知心!倪夫人表面装得三贞九烈,暗里却藏奸耍滑,无时不在欺骗我们。”
狄公将木板推向陶甘,命道:“高声宣读!”陶甘领命,念道:
本人——倪寿乾自知病入膏育,行将就木,特立遗嘱如下:
我去后、家产本应由二子共同继承,然填房梅氏一向负我,所生幼子倪珊亦非我之骨肉,故身后一切家产均归长子倪琦独有。琦儿乃我倪门正宗苗裔,盼其接续香烟,荣宗耀祖,我则虽死无憾,含笑九泉。
立嘱人:倪寿乾私章
乾封元年九月十五日
停了片刻,陶甘又说道:“我将盖了此遗嘱三上的印章与倪公画轴上的印章作了比较,二者却是一模一样。”
内衙中一片死静。
狄公沉思良久,忽坐直身子,以拳击桌道:“此遗嘱有诈!”
陶甘向洪参军投以不解的目光,洪参军摇头不迭,马荣则斜过眼来看着狄公。
狄公叹道:“我道此遗嘱有诈,并非凭空臆断,且听我说于你听,自有分晓。倪寿乾乃一智慧过人有远见卓识之人,其长于倪琦心术不正,对同父异母兄弟倪珊素来忌刻,他岂能不知?倪珊出世之前,倪琦一向把自己当作倪门万贯家财的惟一合法继承人,现在多了倪珊这个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欲与他平分秋色,他岂会甘心?倪寿乾生命垂危之际,自然会想到如何保护其爱妻幼子,务使她母子免遭倪琦欺凌之事。他明白,不要说将家产全归倪珊,就是给他两人二五平分,令他兄弟分居异衅,倪琦对倪珊也定不轻饶。兄弟阋墙①倒不足惧,怕的是谋财害命恐在所难免,因此,倪寿乾表面上做出剥夺倪珊财产继承权的样子。”
洪参军连连点头,向陶甘瞥了一眼。
狄公又说道:“与此同时,倪寿乾将其真正遗嘱隐藏于此画之中。我思想来,他是欲将一半家财或大半家财分给倪珊,这从他在病榻上嘱咐后事的奇怪做法上可以看得出来。他说得明白,画轴归倪珊母子,其余家产归倪琦,这‘其余’究竟指什么,他对此十分小心,没有言明。倪寿乾可谓老谋深算,用心良苦,他以此法保护幼子,直至他长为大成人继承遗产。他希望十年之后能有一位聪明的县令解开画轴之谜,将倪珊应得的财产物归原主。正是为了这个缘故,他嘱咐爱妻,每遇新县令上任,就将画轴献上,恳请审验。”
陶甘插话:“老爷,我们只听得倪夫人一面之词。只怕倪公从未如此吩咐过。依我浅见,此遗言称倪珊实为私生,恐并非不经之谈。倪寿乾一向光风霁月,宽宏大度,不想让长子倪琦为他报仇,从而给倪珊母子一条生路。但又不甘永远蒙此不白之冤,故将此遗文藏于画轴夹层之中,以期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一旦某一县令发现夹层中所藏秘密,就可据此遗言为倪琦开脱,驳回倪夫人母子的财产要求。”
狄公仔细听陶甘讲完,反问道:“如你所言。倪夫人盼揭谜底,迫不及待,又作何解释?”
陶甘答道:“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女子又常常对此估价过高。我以为倪夫人一心只想到倪寿乾出于宽厚仁爱之心,不计前仇,可能在画轴之中藏得一张银票或找寻一宗财物的秘诀,从而补偿她一半家产之失。”
狄公摇头道:“此议虽多少有些道理,然与倪寿乾一世为人很是不符。我思想来,此遗言实为倪琦假造。倪寿乾可能在画轴之中藏了一纸无关系要的凭信,借以转移倪琦视线,引他受骗上当,而将真正遗嘱另处藏起。我曾说过,倪寿乾智慧超群,若他将重要秘密藏于俗人均能发现的地方,此举未免过于拙劣。以我观之,真正的秘密一定就藏于这画面之上,只是十分机巧,隐而不露,非慧眼不能识破。倪寿乾担心倪琦怀疑画中藏有价值连城之物,从而将它毁掉,遂于夹层之中做了手脚,目的是掩人耳目,让倪倚发现后,不去寻找真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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