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伙子们!你们只要给我把他诱进森林里去,只要给我把他诱进去!”塔拉斯喊道。立刻就有三十个矫健的哥萨克自告奋勇去引诱他。他们戴正头上的高耸的帽子,立刻骑马奔过去拦击那些骠骑兵。他们从侧翼袭击敌军的前锋,狠狠地打击他们,切断他们和后续部队的联络,然后分兵各个击破,同时果洛柯贝简科照准安德烈背上用刀背给了轻轻的一击,大伙儿立刻拨转马头,一溜烟的溜掉了。安德烈是多么激怒啊!青春的血液怎样在他血管里奔涌着啊!他用锋利的马刺把马一夹,用全副速度往那些哥萨克背后追上去,也不掉头回顾一下,不知道后面跟得上他的只有二十个人。这时候,哥萨克们飞驰着,一直蜇入森林里去了。安德烈拍马赶来,差一点就要赶上果洛柯贝简科,忽然谁的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马僵绳。安德烈回头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塔拉斯!他浑身战栗着,忽然脸色变成惨白……
他象是一个小学生,不留神惹怒了一个同学,被同学用戒尺在额上打了一下,他象一团烈火似的发作起来,疯在边从凳子上跳过去,追赶那个惊骇万状的同学,要把他撕成碎块才痛快,却不料老师忽然走进教室里来;撞了个满怀:刹那间疯狂的冲动平息了,徒劳无益的愤怒也消失了。安德烈和这小学生一样,刹那间怒火也消失了,仿佛从来不曾发作过一样。他在自己面前只看见一个年老的父亲。
“好呀,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塔拉斯说、直对他的眼睛望着。
可是,安德烈话也回答不出,只是站着,眼睛望着地上。
“怎么样,儿子,你那波兰主子给你便宜占了没有?”
安德烈没有回答。
“你就这样甘心出卖?出卖信仰?出卖自己人?站住,滚下马来!”
他象小孩一般恭顺地从马上滚下来,半死不活地站在塔拉斯面前。
“站住,不许动!我生了你,我也要打死你!”塔拉斯说,往后倒退一步,从肩上取下枪来。
安德烈惨白得象一块布帛一样;可以看到,他的嘴唇轻轻地抖动着,他在呼唤谁的名字;但这不是祖国、或者母亲、或者哥哥的名字,这是一个美丽的波兰女子的名字。塔拉斯开枪了。
象是被镰刀剜割的谷穗,又象是心窝被致命的铁刃刺了一下的羔羊,他垂倒了头,终于一句话也没有说,滚倒在草上了。
杀死儿子的人站在那儿,长久地凝视着停止呼吸的尸体。他即使死了也还是漂亮的:不久以前还充满着力量、并且对于女人具有不可遏制的脸力的他那张英俊的脸,直到现在还是呈现出动人的美丽、乌黑的眉毛象丧服上的黑天鹅绒似的,衬托着他的惨白的面容。
“他凭哪一点不会是一个哥萨克呢?”塔拉斯说,“高高的身体,乌黑的眉毛,脸象贵族,打起仗来有万夫不当之勇!他完了,毫不光彩地完了,象一条下贱的狗一样!”
“爹,你干了什么事情呀?是你打死他的吗?”这时候奥斯达普骑马跑过来说。
塔拉斯摇了摇头。
奥斯达普仔细凝视死者的眼睛。他觉得弟弟怪可怜,就说:
“爹,咱们把他体体面面盛殓起来吧,别让敌人侮辱他,别让凶猛的禽鸟撕裂他的身体。”
“我们不埋他,别人也会来埋他的!”塔拉斯说,“会有女人来哭悼他,安慰他!”
他想了一两分钟,琢磨还是扔下他不管,让贪得无厌的野狼啃食他呢,还是怜借他骑士式的勇武气概,只要有这种气概,一个勇敢的人总应该英雄惜英雄,对他加以尊敬。正在这当口,却看见果洛柯贝简科骑马向他跑来了:
“糟啦,联队长,波兰人增强了,生力军来支援他们了!……”
果洛柯贝简科还没有说完,伏符上旬科又飞马赶到:
“糟啦,联队长,生力军又涌到了……”
伏符上旬科还没有说完,贝萨连科连马也没有骑,徒步奔来了:
“你在哪儿哪,老爹?哥萨克们正在找你,支营队长聂维雷奇基阵亡了,查陀罗日尼阵亡了,车烈维琴科阵亡了。可是,哥萨克还是继续抵抗,不见你一面不愿意死去;希望你在他们死前的一刻能去看一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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