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弗朗茨回答道,“你是个美国人。你能这么做而不受职业性伤害。我可不喜欢这些大道理。不久,你就能出些名为《外行人的沉思》之类的书了,这类书简单明了,读者绝对用不着动脑子。要是我父亲还活着。迪克,他会看着你,不满地咕哝着。他会拿起餐巾,这么叠着,抓着他的餐巾环,就是这一个。”他将餐巾环举起来,可以看见棕色木头上刻着的熊的脑袋,“他会说,‘嗯,我的印象是——’随后,他会瞅着你。突然想起:‘这有什么用?’接着,他会停下来,再次咕哝着,随后我们一顿饭也就快吃完了。”
“今天我觉得孤单,’”迪克有些不耐烦地说,“但我明天就不会孤单了。之后我也会像你父亲一样把餐巾折叠起来,嘴里咕哝着。”
弗朗茨等了片刻。
“我们的病人怎么样了?”他问。
“我不知道。”
“哎,到现在你该了解她了吧。”
“我喜欢她。她很有魅力,你要我做什么——把她带到草地上去?”
“不,我想,既然你在撰写医学书籍,你也许会有一个主意。”
“——把我的一生献给她?”
弗朗茨把在厨房里的妻子叫来,“亲爱的,请再给迪克端杯啤酒来。”
“我不能再喝了,要是我得去见多姆勒的话。”
“我们认为最好是有一个方案。四个星期过去了——这姑娘显然爱上你了。这不关我们的事,要是我们处于日常生活之中,但这儿是诊所,这事就与我们有了关系。”
“多姆勒医生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迪克同意了。
但他并不认为多姆勒在此事上会有多大的帮助,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不确定因素。这并非是他自觉自愿,这事竟然沾到他手上了。这让他想起童年时代的一幕情景。当时,家里每个人都在寻找银箱的钥匙,迪克知道钥匙的下落,因为他把它藏到他母亲的顶层抽屉的手帕下面。那时,他体验到一种哲学家的超然。现今,当他和弗朗茨一起走向多姆勒教授的办公室时,他又有了同样的体验。
教授有一张漂亮的脸,胡须梳理得非常整洁,宛如某幢雅致的古屋的一个爬满藤蔓的阳台。教授顿时让他有了好感。迪克也见识过一些才华横溢的人,但就其气质而言,没有人能胜过多姆勒。
六个月以后,当他望着多姆勒的遗体,心中产生了同样的想法。阳台上的光熄灭了,藤蔓般的胡须触着硬硬的白色衣领,他那双不大的眼睛曾目击过多少人世的争斗,如今,这些争斗在那纤细的眼皮底下永远地平息了——
“……早安,先生。”他笔直地站着,似乎又回到了军队。
多姆勒教授手指交叉,神态安详,而弗朗茨说话的口吻,一会像个联络官,一会又像个秘书。他的话还未说完,他的上司就打断了他。
“我们已往前走了一程,”他语气平和地说,“现在是你,迪克医生,能够帮我们最大的忙了。”
点到了他,迪克只好承认:“这件事我自己还没有想好。”
“你个人有什么反应我不管,”多姆勒说,“但我非常关心这样一件事,”他带着挪榆的神情瞥了弗朗茨一眼,而后者的目光也有同样的神情。“就是所谓的‘移情’必须终止。尼科尔小姐确实恢复得不错,但她避免不了那种遭遇的影响,尽管她也许把这种遭遇理解为一个悲剧。”
弗朗茨刚想开口,但多姆勒大夫示意他别吱声。
“我明白你处境尴尬。”
“是的,我有难处。”
此时,教授坐下并笑了起来,笑声一停,便瞪着目光炯炯的灰色小眼睛,说:“也许你自己在感情上已与她难舍难分了。”
意识到他在被诱导,迪克也笑了起来。
“她是可爱的姑娘——谁遇上都不会无动于衷的。我并非有意——”
弗朗茨又想开口——多姆勒则直接对迪克提了个问题。“你考虑过脱身走开吗?”
“我不能走开。”
多姆勒大夫转向弗朗茨,“那我们把沃伦小姐送走。”
“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办吧,多姆勒教授。”迪克做了让步,“这无疑是一种尴尬的处境。”
多姆勒教授像一个腿残者撑着双拐似地站起身来。
“但这也是一种职业困境。”他平静地叫道。
他叹口气又坐了下去,等待那雷鸣般的喊声在屋内消失。迪克知道多姆勒此刻内心激动,他吃不准自己能否避免这种激动一当喊声消失之后,弗朗茨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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