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她那种令人敬畏的深厚的痛苦面前,他又对她满怀同情,几乎是一种怜爱之情。他想把她搂在怀里,就像他常常搂住尼科尔一样,他甚至欣赏她的缺陷,因为这缺陷是深藏于她体内的一部分。橙黄色的光线透过窗帘,照到床上她那犹如石棺般的躯体,她的脸庞,她的声音好像在探究她疾病背后的那片虚空,所得到的只是一片虚无缥缈的思绪。
“事出有因,”她喃喃自语,“背后肯定有问题。”
他停下来,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们都应该尽力而为。”
离开病房,他叫了一个护士去照料她。他还有另外一个病人要去探视。这是一个十五岁的美国女孩,在儿童生活应充满快乐的原则下成长起来——他去看她,是因为她刚用一把修指甲的小剪刀把她的一头秀发给绞了。对她的病没有什么良策,她的家庭有神经机能症病史。她以往的经历中又缺乏可以信赖的稳定因素。她父亲精神正常,为人小心谨慎。他想方设法让娇嫩的孩子免遭生活的风吹雨打,其结果只是阻碍了他们面临生活的不可避免的挫折时调节能力的发展。迪克无情可说,“海伦,你遇到麻烦务必去找护士,你必须要学会向别人请教。答应我,你会这么做的。”
要一个脑子有病的人答应管什么用呢?他顺道去看望了一个来自高加索的身体虚弱的流亡者。这位患者被牢牢地缚在一张吊床上,而吊床又浸在一缸药物性的热水中。他还看望了一位葡萄牙将军的三个女儿,她们几乎不知不觉地患上了一种麻痹性痴呆症。他走进隔壁房问,告诉一位精神崩溃的精神病医生说,他的病情已有好转,一直在好起来。这位医生极力想从他的脸上来找到证明,因为他之所以还抓住这个世界,只是靠着从他人那里发现这种保证,倘若没有了这种保证,他就要从戴弗医生的声音里去证实了。此后,迪克解雇了一名懈怠的勤杂工。这时已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同病人一起进餐是一件他觉得了无趣味的事。当然,一起进餐的人不包括“犬蔷薇”或“山毛榉”楼里的患者。这种聚餐初看很平常,但总弥散着一种浓重的郁悒气氛。医生们夸夸其谈,但大多数病人仿佛是劳碌了一个上午,或是感到压抑,他们很少开日,只是埋着头吃饭。
午餐后,迪克回到家里。尼科尔在客厅里,一脸怪异的神情。
“读读这个。”她说。
他打开一封信。信是一个新近出院的女子写来的,这女子出院时,有些医务人员对她的病情仍然很不放心。她在信中明白无误地指控他勾引她的女儿,她女儿是在她病情严重时来看护母亲的。信中说她相信戴弗太太或许愿意知道这一情况,了解她丈夫的“真面目”。
迪克又把信读了一遍。尽管信是用清晰简洁的英语写的,然而他还是辨认出这是一封出自躁狂症患者的信。曾经有过一次,他答应她女儿,一个轻挑的黑发小妞的请求,带她一起坐车去苏黎世,晚上又带她回到诊所。在一种随意。有些迁就的情况下他吻了她。后来,她很想趁机发展下去,但他不感兴趣,以后,也许就是这个缘故,这女孩怨恨他,并将她母亲带走了。
“这封信全是疯话,”他说,“我跟那个女孩根本没有这种事。我甚至都不喜欢她。”
“是的,我也尽可能这么想。”尼科尔说。
“你肯定不会相信的,是吗?”
“我一直坐在这儿。”
他压低声音,换了种责备的口吻,坐在她身边。
“真是荒唐。这封信是一个精神病人写的。”
“我也曾是个精神病人。”
他站起来,断然说道:
“我们别再谈这种无聊事了,尼科尔。去把孩子们叫来,我们出门走走吧。”
迪克开车,他们坐在车里沿着湖的小岬行驶。太阳和湖水辉映在挡风玻璃上,金光灿烂。汽车穿过一片常青树林。这是迪克的雷诺车,车身矮小,除了孩子,大人们个个都像要把车身顶破似的。家庭女教师坐在后排孩子们中间,犹如竖立着的一根桅杆。他们对这条路非常熟悉——他们会闻到松针的清香味和火炉的煤烟味。高高的太阳迎面照射到孩子们戴着的草帽上。
尼科尔沉默不语。迪克在她冷冷的瞪视下颇不自在。跟她在一起他常常感到孤寂。她时常会拿那些本应留给她自己去琢磨的个人方面的隐秘来麻烦他,“我喜欢这个,我更喜欢那个”,但这天下午,要是她喋喋不休、唠唠叨叨地说上一阵,让他从中了解她的想法,他会觉得高兴的。要是她陷在她的思绪里,把自己封闭起来,这种情况是最令人头痛的。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菲茨杰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