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还是送送她吧。悦子要上学,其余的人都打算去。”
“阿姨也去吗?”悦子这样一问,雪子耸耸肩膀笑着说:“我也去看看夏恩霍斯特号。”
卡德丽娜启程那天,贞之助上午去事务所办了一小时公,坐电车直接去神户码头。刚好赶上开船的时间,未及和卡德丽娜从容谈话。送行的人有老奶奶、哥哥基利连柯、渥伦斯基、幸子三姐妹,另外还有一个人,妙子偷偷地指着他对两个姐姐说,那个人就是鲁道尔夫。此外还有两三个不相识的日本人和外国人。船开出后,贞之助他们和基利连柯一行边谈边走出码头,在海岸马路上分手时,已经看不见鲁道尔夫和其他几个人了。
“不知道那位老太太多大年纪了,一点儿都不见老。”老奶奶迈着像鹿那样轻快的脚步走着,贞之助望着她那看去特别年轻的背影说。
“老奶奶还有机会和卡德丽娜见面吗?”幸子问。
“……看去尽管挺健,可岁数不饶人呀。”
“可是分手时她一滴眼泪也没淌呀。”雪子说。
“真的。反倒是我们这些人掉了眼泪,真难为情。”
“单身一人去到眼看就要爆发战争的欧洲,这样的女儿固然了不起,能放她去的老奶奶也了不起。本来像他们那些吃过大革命苦头的人,对于妻离子散说不定分外不当一回事。”
“想到卡德丽娜生在旧俄,长在上海,流浪到日本,这回又要从德国渡海去英国了。”
“厌恶英国的老奶奶这回可能又要不高兴了。”
“老奶奶对我说:‘我和卡德丽娜经常吵架,卡德丽娜走了,我不悲伤,我高兴。”’
许久没听到妙子的学舌,现在听来和老奶奶的口调一对照,所有的人在大街上都笑倒了。
第三十章
“卡德丽娜不是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加容光焕发了吗?刚才我看到她这样美丽,简直叫人惊叹不止。”
贞之助他们从滨海马路徒步到生田前①,走进今晨预定了席位的“与兵”的店堂,和幸子、雪子、妙子依次坐定,一面还在议论着卡德丽娜。
“也不见得像你说的那样美吧,那是化妆的关系呀。再说她今天又打扮得特别漂亮。”
“自从和‘卤豆腐’交上朋友,她改变了化妆的方法,面部的神情意态完全改观了。”妙子接下去说。“她本人非常有自信地对我讲:‘妙子小姐,你瞧着吧,我到了欧洲,一定找个财主结婚。’”
“那么,她这次去德国没有带多少钱吧。”
“她在上海当过护士,所以她说要是没钱用,就去当护士。看来她身上一定只有几个零用钱了。”
“她今天毕竟和‘卤豆腐’一刀两断了吧。”
“大概是吧。”
“为了表示最后的一番心意,写信给他姐姐让安排远客的住宿,‘卤豆腐’还真不错呀。他向甲板上的卡德丽娜招了两三下手,转身就走,离开码头比咱们还早。”
“真的,日本人情侣是干不出这两下子的。”
“日本人要是学他的样,就变成‘醋豆腐’②了。”贞之助这句俏皮话,幸子她们似乎没有听懂。
“你这句话的出典似乎在法国小说里。”
“不是费伦兹·莫纳③的小说吗?”贞之助说。
狭窄的店堂里十几张坐椅成一直角排列着。顾客除了贞之助他们四人而外,有一个像是附近股票行的老板带了两三个店员也在场。另一头还有两个花街的艺妓由一个老大姐带头坐在那里。这样就把屋子挤得满满的了。尽管这样,拉门还不时被川流不息的过客打开,他们探身进来察看坐满了人的店堂,有的甚至恳求加个座位。这家铺子的老板和常见的四喜饭馆的老板属同一类型,都以待客简慢作为招牌。即使是老主顾,如果不预先订座,他也是板着脸回说“有没有座位,进来看一下就知道了”,粗暴地拒绝了他们。由于这样的缘故,陌生客人除非碰到特别有利的机会,否则走不进他的店堂。即使是预先定了座位的老主顾,如果迟到十五分钟或二十分钟,也会吃闭门羹,或者叫他去附近散步一小时再来。这里的老板据说是明治时代闻名东京两国的已故与兵卫的徒弟,“与兵”这一店号由此而得。不过他做的四喜饭和以前两国的与兵卫做的不一样。尽管这个老板是在东京学的手艺,可是他生长在神户,做出来的四喜饭偏重京阪风味。比如他不用东京式的黄醋,却用白醋。酱油用大豆做的关西酱油,这种酱油东京人绝对不用。大虾、乌贼、鲍鱼等四喜饭,他劝人撒上点儿盐吃。只要是从近在眼前的濑户内海打上来的鱼,什么都可以用来捏四喜饭团。据他说,无论什么鱼都可以做四喜饭,从前与兵卫的老板也是这个主张,在这一点上他继承了东京与兵卫的衣钵。他用海鳗鲡、河豚、赤鱼、海蛳、牡蛎、生海栗、比目鱼的裙边、赤贝的肠子、生鲸鱼片等捏饭团,而后是香菌、松菌、竹笋以及柿子。他不怎么用金枪鱼。斑鰶、干贝、玛珂贝,以及炒鸡蛋这类东西在他店里根本看不到。原料很多是经过烹调的,大虾和鲍鱼一定用活的,拿到眼前还在跳动,当面给做成饭团。有时不用山萮菜而用鲜紫苏、秦椒以及山椒煮的小鱼虾掺在饭里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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