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部从哪儿截断的?”妙子刚洗完澡穿了一件睡衣开始吃晚饭,贞之助夫妇和雪子又围坐在她身边继续谈论这件事,幸子第一个这样问。
“从这儿截断的。”妙子从桌子底下伸出她的脚,手掌放在睡衣上比划着切除的部位,又连忙缩回。
“细姑娘看到了吗?”
“看到一点儿。”
“动手术的时候你在场吗?”
“我在手术室隔壁等候着。因为那里是玻璃门窗,看得见动手术。”
“即使看得见,细姑娘的胆子也真不小。”
“本来不打算看,心里一着急,又想看了,就瞥了几眼。板仓的心脏鼓动得厉害,胸部一下子鼓了起来,一下子又瘪了下去,全身麻醉大概就是这样的吧。要是二姐,就连这副模样也看不下去。”
“不讲这个了!”
“看到那种状态我还满不在乎的,不过终于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东西……”
“别讲!还不住嘴!”
“牛肉丸子我们暂时……”
“细姑娘,不准讲!”雪子申斥了。
“可是病名却搞清楚了。”妙子对贞之助说。“叫什么脱疽。铃木院长在矶贝医院不肯对我们讲,来到他自己的医院里就给我们讲了。”
“嗯,脱疽症会那么痛吗?还是由于搞耳朵搞出来的事吧?”
“究竟怎么一回事,那就不知道了。”
后来才知道铃木医院的院长在同行中声名不佳。本来经过当地的两位第一流外科医师认为无望而拒绝动手术的患者,他只提出不能保证成功这样一个附带条件才接受住院,稍加研究就会觉得有点儿奇怪,在这种地方也可以看出这个院长声名不佳的原因来。那天晚上妙子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不过,偌大一幢房子,住院患者除板仓而外似乎没有第二个人,幽静得门可罗雀,妙子也觉得是个十分不走运的医院。还有那幢房子以前似乎是外国人的住宅,后来才改建成医院的,给人一种明治时代的旧式洋房的印象,回廊里的脚步声在高悬的天花板下发出回音,屋子空荡荡的像个凶宅,事实上妙子一走进去就觉得阴森逼人,有点儿不寒而栗。病人手术完毕移人病室,从麻醉中苏醒,抬头看到枕头旁边的妙子,发出一声悲叹说:“唉!我成了瘸子了。”尽管这样,住进矶贝医院后一直哼声不绝的病人,这时才初次说出一句正常的话。不仅如此,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当他还是一味叫喊的怪物时,也完全意识到他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状态,而且知道他身边的人在议论些什么。妙子看到病人不再呼痛、比先前轻松得多的样子,也安下心来。她还想到虽然失去一条腿,也许就此得救,想象到将来康复以后拄着一根松木杖走路的模样。其实仅仅在这两三小时中间病人才获得了这点儿安泰。奥畑商店的店员和启赶来,正好是这个时候。妙子大体看到了病情,正好趁机走开。再说板仓的妹妹知道妙子和启以及她哥哥三人中间的纠纷,所以她也在设法让妙子走开。当妹妹送妙子走到门口时,妙子叮嘱她一有急变随时通知,还对接她回家的司机说:“看样子今夜说不定还得麻烦你摸个黑。”
尽管连声叫累,妙子还和贞之助夫妇以及雪子讲了上面那些话才就寝。第二天清晨四点钟,正如她预期的那样被医院里打来的电话叫醒,再次去了医院。天刚亮时,幸子在半醒半睡中听到大门外发动机的声音,估计大概是细姑娘出门去了,她自己又迷迷糊糊地沉人梦境。不知又过了多久,拉门被打开寸把宽,阿春在门外说:“太太,刚才细姑娘打来电话,说板仓老板去世了,特地给报个信。”
“现在几点钟?”
“大概六点半钟左右吧。”
幸子还想睡—会儿,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贞之助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只有住在侧屋里的雪子和悦子,八点钟起身后才从阿春那里听到这个消息。
正午时妙子回到家里,又讲了许多情况。板仓的病状后来再一次恶化,他妹妹和店员们轮流输了血,但是终于无效;病人脚部的疼痛停止后,病毒从脚部转移到胸部和头部,病人在极度苦闷中死去;妙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痛苦的死;病人到死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和守在他枕旁的父母、嫂嫂、妹妹以及朋友们一一告别,感谢启和妙子生前对他的恩德,并且祝他们将来幸福;对于莳冈一家——老爷、太太、雪子姑娘、悦子小姐以至春倌都一一称名问候;通夜守在病人身边的奥畑商店的店员们因为有工作,都立即离开医院回去了,只有启和死者的亲属一同把尸体送到田中的家里;妙子也跟着去了,现在才回来,可是启还留在那里,死者亲属口口声声“少爷少爷”的,他似乎在给予什么照料。今天晚上和明天晚上守夜,后天在田中家里举行辞灵仪式。尽管妙子由于看护患者、睡眠不足,脸庞显得消瘦,可是她的表情、动作依然很沉着,连眼泪也没有掉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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