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188)

2025-10-09 评论

    幸子送走栉田医师后,自己也想回一次家,她先和蒲原医师打过招呼,然后回到芦屋。贞之助、悦子和阿春都不在家,她独自一人坐在寂静的西式会客室里出神,不由得又转念到那不祥的事情上。对幸子来说,常年给她们姐妹几个看病的栉田医师既然那样讲,而且他的诊断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照说就应该相信他的话。和斋藤医师的意见比较起来,她宁愿尊重栉田医师的意见,巴不得他的诊断是对的。可是唯独这次她看到病人今天上午的气色,似乎只有同胞骨肉才会有那样一种预感。因此她觉得现在不妨先根据她的预感把情况通知她大姐一下,正是为了写这样一封麻烦的信她才回来的。这封信得把妙子被逐离家庭,直到最近得知她生病不得不接她回来的经过都写出来,而且执笔时还得对情结多少加以润饰,这工作足足需要花费两三个小时,因此她有点儿懒于执笔。直到午饭过后,她好容易才躲上楼去关起门来写信。姐妹四个里数幸子的字写得最漂亮,她善于写“假名”,文才又好,写封信根本不算一回事,不像长房的大姐那样要打草稿。她爱用毛笔写在卷筒纸上,字迹丰腴硕大,一笔不苟。可是今天却不像往常那样一挥而就了,改动了两三遍才写出下面这样一封信。
    大姐尊前:
    许久没有问候,今年的好季节又到来了。六甲山每天云蒸霞蔚,大阪、神户之间现在正是最美好的时节。每年一到这时候,家里我总呆不住。好长时间没有给您写信,你们都好吗?我们这里全家粗安。
    又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本来懒得动笔,可是还得告诉你。细姑娘害了恶性痢疾,目前病情非常严重。
    关于细姑娘的事,以前我们曾经通过信,尽管觉得她可怜,还是让她离开我这里,从此以后不许她再来,这事上次已经报告你了。不过细姑娘并没有像我们猜想的那样和启哥儿同居,她在本山村甲麓庄公寓过着独身生活,这在当时也告诉过你了。以后她一个人怎样生活,我们虽然挂念她,但也没有去过问这件事,她也没有来过信。只有阿春偷偷地去看过她几次,据说她现在还住在那个公寓里,尽管私下和启哥儿有来往,不过从来没有住到他家去过。听到这些消息后,我们也多少放心一些。不料上个月月底启哥儿突然给阿春打来电话,说细姑娘病了。真糟糕,她是在启哥儿家玩的时候发病的,不能让她走动,只能让她睡在那里。最初连什么病都不清楚,总以为没有什么了不得,因此就没有理会这件事,后来才渐渐弄清楚她害的是赤痢。不过既然已经和她断绝关系,她又病倒在启哥儿家里,究竟应该不应该接她回来,我们拿不定主意。可是阿春却很担心,她说赤痢还是恶性的,医生是附近请来的,不十分可靠,治疗很不周到。病人发高烧又拉肚子,每天痛苦得厉害,身体非常衰弱,瘦得像另外一个人了。尽管听到这样的消息,我还是没有理睬。可是雪子妹妹瞒着我赶去照料她,住在她那里。这样一来,我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去到那里一看,简直大吃一惊。据医生说,可能并发了肝脓肿,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就没救了,他一个人没把握,要求请一位专家来会诊。细姑娘见到我,只管哭鼻子,说什么也不愿住在启家,要求另外给她换个地方,听她的口气,似乎不愿死在启哥儿家。雪子妹妹猜想细姑娘也许因为板仓摄影师的周年死忌快要到来,怕他的幽灵作祟。据说细姑娘最近曾经梦魇到板仓了。这事也许是可能的。还有细姑娘可能考虑到她如果死在启哥儿家,大姐和我们这些人都要为难。总之,一向逞强的细姑娘居然变得这样怯弱,真是不寻常的事。她的面容从昨天起呈现出一副死相,眼睛发直,脸上的肌肉绷得一动不动,看了使人毛骨悚然。因此我觉得应该体谅病人的心情,决定马上把她接出来,禁止启哥儿再和她来往,今天已经用救护车送她到蒲原医院去了。因为有隔离病房的医院都住满了人,只能和蒲原大夫说明原因,对外不公开地送她去那里住了院。现在给细姑娘治病的是栉田医生,这个人大姐也认识。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这次的处置实在是万不得已,姐夫姑且不提,我想姐姐是会谅解的。贞之助也觉得这次是事出无奈,暗地里,也在为此担心,不过到现在他自己还没有去看过病人。可是事情也许不至于发展到那个地步,万一病危的话,我再给您打电报。请您也做好思想准备,不要以为完全没有那种可能性。不过栉田大夫认为细姑娘的病不像是肝脓肿,目前的病状还不太危险,大体上是可望痊愈的。但是我要说句不中听的话,唯独这次栉田大夫的诊断可能错了,无论从细姑娘的病状来看,还是从她的脸相上看,都禁不住叫我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愿我的预感是错误的。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谷崎润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