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36)

2025-10-09 评论

    雪子默默地接过照片看了一下,又看了背面的履历,问道:“这是谁寄来的?”
    “你认识阵场夫人吧,她是我中学里的同学,那时她姓今井。”
    “嗯。”
    “不久以前在路上遇见她,谈到你的婚事,我托她物色对象。她放在心上,寄来了这张照片。”
    “……”
    “用不着马上答复。说实在话,这次本来打算先调查清楚了再对你讲,又怕你以为我隐瞒着不对你说,所以还是先让你看一下。”
    雪子把手里的照片放在另一个格子里,走到廊下靠着栏杆呆呆地往下看庭院。幸子对着她的背影继续说:
    “你现在不用想什么,要是看不上眼,干脆不理会这件事得了。由于是对方特地来说亲,原来打算调查一下的……”
    “二姐!……”雪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慢慢地转过身来朝向幸子,嘴角上勉强挂了一丝微笑说:“如果是求亲方面的事,请对我讲好了。人家一个一个地来求亲,对我来说,总比谁也不上门求亲要强,这样的日子过得才带劲……”
    “是吗?”
    “只是相亲一事,希望充分调查以后再进行,别的就不用为我考虑得太周全。”
    “不错,不错。经你这样一讲,我奔走效劳也值得了。”
    幸子装束停当后,说了声晚饭以前回家,就独自出去了。雪子把她姐姐脱下的家常衣服挂在衣架上,把腰带和带扣收拾好放在一边,然后靠着栏杆观看院子里的景色。
    芦屋这一带原先都是山林和耕地,大正末年才逐渐开辟为市区。就如这个院子尽管并不怎么大,可是还留下以前的山林面貌,长着两三棵参天的松树。西北角上是邻家的庭园,透过那里的树丛可以看到六甲一带的高山和丘陵。雪子偶尔回到上本町长房家住了四五天回到这里,就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仿佛转世重生一般。这时她站在那里往下看的院子,南边是草地和花坛,往前是座小小的假山,开着小白花的珍珠梅,从假山石中间成为垂盆倒挂在干涸的池子上。右边沙汀上开满了紫丁香和樱花。樱花是幸子爱好的,院子里即使只种了一棵,她也愿意在自己家里赏花,所以两三年以前就种上了。每当开花的时候,樱花树下就摆好矮几,铺好毛毡。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花树生长不好,每年稀稀落落地只开几朵花。丁香今年却像春雪一样地盛开着,散发出扑鼻的香气。紫丁香的西面有两棵还没发芽的白檀和梧桐树,白檀的南面有一种被法国人称为山梅花的灌木。教雪子他们法语的法国人塚本太太来到日本后,从来没有见到她祖国随处都有的山梅花,后来知道这个院子里有这种花,觉得非常稀罕,而且引起了她的乡愁,因此雪子他们特别关心这种花。打开《法和辞典》一查,这种灌木在日本称为萨摩水晶花,属于水晶花一类。这种花在珍珠梅和紫丁香开过以后,和侧屋女墙旁边的棠棣花同时开,现在只透出几片嫩叶。萨摩水晶花对面就是舒尔茨家的后院,中间只隔着一道铁丝网围墙。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围墙一带梧桐树下的草坪上,悦子和罗茜玛丽正蹲在那里玩“过家家”。雪子靠着栏杆从楼上望下去,板床、衣柜、椅子、桌子、洋娃娃等杂七杂八的玩具一览无余,两个少女高声说话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她们两个都不知道雪子在看她们,只管忘我地玩着。
    罗茜玛丽左手拿着一个男娃娃说:“这是我爸爸,”右手拿了一个女娃娃说:“这是我妈妈。”她把两个娃娃的脸合在一块儿,嘴里“咂”的一声,最初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仔细一看,原来是让两个娃娃接吻,她自己发出那个舌音来表示接吻的声音。接着又从代表她妈妈的女娃娃的裙子底下取出一个婴儿娃娃,连声说:“孩子来了,孩子来了。”她那句日本话里的“来了”,听得出是“生出来了”的意思。据说西洋人一般总对孩子说婴儿是鹳鸟衔来放在树枝上的,可是看样子罗茜玛丽她们已经知道婴儿是从肚子里生出来的了。雪子一直悄悄地看着两个孩子的举动,自个儿忍俊不禁。
    第十九章
    幸子和贞之助以前新婚旅行时,住在箱根的旅馆里,谈起吃东西的好恶,贞之助问幸子最爱吃什么鱼,幸子说最爱吃鲷鱼,引起贞之助的讪笑,因为他觉得鲷鱼太平凡了。可是,在幸子看来,无论在形状上或者风味上,只有鲷鱼才够代表日本,不爱吃鲷鱼的人就不配当日本人。她所以这样主张,因为她心想她的家乡关西是日本最好的鲷鱼产地,因此也就是日本最有代表性的地方,这是值得骄傲的。同样,如果有谁问她最爱什么花,她将毫不踌躇地回答说最爱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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