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幸子带她到水道路散步,看到路旁有一只长满了蛆的死耗子,已经走过那里一二百米了,这时悦子走到她身边,像探问什么可怕的事情那样低声地说:“妈妈,我踩了那只死耗子没有?……衣服上沾了蛆没有?”
幸子不禁惊讶地察看悦子的眼光。为什么那样吃惊呢,因为母女俩为了躲避那只死耗子,特地绕了五米多路走过来的,怎么想也不可能误认为踩到了它。
还在小学上二年级的一个小姑娘,能害神经衰弱症吗?……幸子最初并没担心,只在口头上数说悦子几句。发生了死耗子这件事后,她才觉得事情不简单,第二天就把栉田医生请到家里。医生说:“小孩得神经衰弱症,没有什么稀奇,悦子姑娘怕也是这个病,不用太担心,没有什么大不了,可以介绍一位专科医生来看看。脚气病由我给治,西宫的神经科医生辻博士很好,我打电话让他今天就来。”
傍晚,辻博士来了,诊察后和悦子一问一答谈了片刻,断定她是神经衰弱症,提出下列几项治疗方案就回去了。辻博士说,首先必须治好脚气病;服些助消化的药以促进食欲,纠正偏食;上学的事可斟酌情况,不妨让她迟到早退,但不应转地疗养荒废学业,因为上了学精神有所寄托,反而可以排除头脑里的各种妄想;不可让病人兴奋;病人即使说怪活,切勿痛斥,要恳切开导说服。
悦子这场病,很难说是由于雪子离开芦屋而造成的后果,幸子也不愿这样想。但是每逢在应付方法上发生困难,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想哭的时候,就一再想到如果是雪子的话,这种时候一定能耐心说服悦子,使之听从。事情的性质非同一般,只要讲清楚原委,长房也会同意暂时让雪子来帮一程子忙;即使不向长房开口要人,只要把悦子的病状写信直接告诉雪子,雪子看到了,不等姐夫同意,飞也会飞回来,这是明摆着的。不过,要是让人家说雪子刚离开不到两个月,就竖起白旗求救,尽管幸子不是那种十分逞强使性子的人,但心里还是感到有抵触的,所以想等一阵看晴况……多咱自己能应付下去的话……就这样一天天拖下去。至于贞之助的态度,不用说是反对让雪子回来的。比如吃饭时筷子一遍又一遍地用开水消毒,掉在桌布上的东西不肯吃,这都是幸子和雪子的作风,在悦子养成这种习惯之前,她们自己就这样做,贞之助指出这种做法不妥,会把孩子教成脆弱的神经质,要求她们纠正这种习惯,为此大人得首先不做这类事,尽管带几分冒险,也得把苍蝇碰过的东西吃给孩子看,用实际行动让孩子懂得即使这样也决不至于会生病。现在你们一味强调消毒,不重视有规律的生活,这是错误的,让孩子过有规律的生活比消毒重要得多。尽管贞之助经常这样提醒幸子,可是他的主张怎么样也行不通。幸子认为像她丈夫那样身体健壮、抵抗力强的人,不理解她们体弱而容易生病的人的心情。贞之助则认为由于筷子上有细菌而染病,这样的事千中难一,为此而产生恐惧心理,每顿饭洗筷子,抵抗力就会越来越弱。幸子强调女孩子的优雅风度重于有规律的生活,贞之助就说那是旧思想,即使在家里,就餐和游戏也应该有一定的时间,不可放任散漫。幸子如果讥笑贞之助是不讲卫生的野蛮人,贞之助就说:“你们的消毒根本不合理,筷子用开水或茶冲洗,病菌并不会死,而且食物在拿到你们面前之前,谁都无法知道它在什么地方碰上了什么脏东西,所以说你们是歪曲了欧美式的卫生思想;不久以前,难道你们没有看见俄国人毫不在乎地吃生牡蛎吗?”
贞之助一向采取放任主义,特别在女儿的教育问题上,他一切听凭孩子母亲的教育方针。最近由于“支那事变”①的发展,有朝一日可能要让妇女参加后勤工作,考虑到这一点,他担心今后如果不把女子培养得刚健一些,恐怕什么事也干不了。有一次,他无意之间看到悦子在和阿花玩“过家家”,悦子拿来一个打针的旧针头,扎进稻草做芯子的洋娃娃的胳膊。他想这种游戏多么不健康,觉得这也是那种卫生教育的余毒,今后必须设法加以纠正。不过,关键在于悦子本人只听信雪子的话,雪子的做法又有幸子支持,干涉不好,很可能引起一场家庭纠纷,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机会。现在雪子离开芦屋去了东京,从这一点上说,是贞之助求之不得的。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对于雪子的境遇,贞之助私底下是同情的,女儿的教育固然重要,如插手干涉,就不得不考虑雪子精神上所受的打击,他既不想让雪子变得乖僻,又不想让她有“从中作梗”的想法而躲避悦子,要两全其美,实在不容易,现在这个问题却自然而然地解决了,怎么不是一件好事呢。他觉得只要雪子不在这里,妻子是容易对付的。因此他对幸子说:“我和你一样同情雪子妹妹的境遇,如果她自己想回来,我不反对,可是为了悦子而把她叫回来,我不能同意。诚然,在怎样对待悦子的问题上,她是有经验的,如果她来了,目前肯定会处理得很得力。不过,要让我说的话,悦子之所以患这场神经衰弱症的原因,就在你们姐妹俩身上,由于你和雪子妹妹的教育方法不对头,才闹出这场病来。所以情愿暂时忍受些困难,也要趁此机会排除雪子妹妹在悦子身上造成的影响,而后慢慢地、循其自然地改变教育方法;因此在目前这段时间里,雪子妹妹不回来反倒合适。”贞之助就这样劝阻了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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