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交界处的铁丝网那边,孩子们正在玩开电车的游戏。人虽看不见,只听到彼得学着电车长的口气说:“下一站是御影,御影到了……”
“……诸位乘客,这辆电车从御影直达芦屋,中途不停车。到住吉、鱼崎、青木、深江去的乘客们请在这里换车。”他说话的声调和阪神电车的车长一模一样,决不像西洋孩子在学话。
“露宓姐姐,那么我们去京都吧。”这回悦子开口了。
“好吧,去东京吧。”罗茜玛丽说。
“不是去东京,是去京都。”
罗茜玛丽似乎不知道京都这个地名,不管悦子三番五次地给她纠正,她还是说“东京”。
“不对,露宓姐姐,是京都呀。”
“我们去东京吧。”
“不是去东京,去东京得停—百次车啦。”
“是呀,明后日就到了呀。”
“你说什么?露宓姐姐。”
“明后日就到东京呀。”
“明后日”这一日语的发音,罗茜玛丽的舌头转不过来。讲惯“后天”的悦子突然听到这个讲法,大概没有听懂。
“你说什么?露宓姐姐,没有这样的日语呀。”
“悦子姐姐,这棵树日语怎样讲?”
那时刺桐树叶忽然哗啦哗啦响起来,彼得爬上去的时候这样问。这棵刺桐树的树枝叉出到邻家,孩子们平常总爱从舒尔茨家踏上铁丝网篱笆,攀住树枝爬上去。
“那叫刺桐树。”
“叫刺桐桐树吗?”
“不是刺桐桐,是刺桐。”
“刺桐桐。”
“刺桐。”
“刺桐桐。”
不知彼得是开玩笑还是当真,他只管说“刺桐桐”,不说“刺桐”。
悦子又生气地说:“不是刺桐桐,只有一个桐。”
她那句话里的“一个桐”,听去就像“一狗洞”,雪子不由得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第十一章
舒尔茨家的孩子们和悦子不久都放暑假了,每天都相约着聚在一起玩儿。早晨凉爽,他们都在刺桐和檀香树下玩开电车或爬树。中午在家里玩,只有两个女孩子的时候就玩“过家家”,要是彼得和弗利兹也参加的话,就玩打仗。四个人合力搬运会客室里的沙发和安乐椅等笨重木器,把它们联接在一起或堆叠起来作为堡垒或火力点,用气枪瞄准攻击。彼得当军官,号令一发出,其余的三个人同时开枪射击。这种时候,那几个德国孩子连小学都没有进的弗利兹也包括在内,一定把敌人称作“弗郎克来希,弗郎克来希”。最初幸子她们都不懂那是说的啥,后来贞之助对她们说这就是德语的法国。从这件事上,可以使人看出德国人的家庭教育来。可是,为了做这种游戏,莳冈家西式会客室里的家具摆设始终被搅得乱七八糟,全家对此毫无办法。一旦来了客人,女佣们首先必须在门口挡驾,全体出动来拾掇那些堡垒和火力点。有一次舒尔茨夫人偶然从露台看到屋子里的那副模样,吃惊地问:“彼得和弗利兹来您这里玩儿,总搅成这个样儿吗?”幸子无可奈何,只能照实告诉她。夫人苦笑着回去了,后来她究竟管教过孩子没有,就不知道了,他们那些肆无忌惮的行动却丝毫没有改变。
幸子为首的三姐妹让出那间西式会客室给孩子们,作为他们游玩的场所,白天她们总无所事事地呆在餐室西边那个六铺席大的日本式屋子里。那间屋子正对着浴室,中间只隔一条走廊,换洗的衣服都放在那里。它南面对着庭院,可是由于屋檐深,屋子里总是暗暗的,活像软禁游客的暗室①。那间屋子太阳光射不到,西墙下面又开了一个垃圾窗,中午时分会有凉飕飕的风吹进来,成了全家最凉快的一间屋子,姐妹三个争相来到那窗子下,躺在席子上度过下午最热的两三个钟头。她们每年一到立秋前十八天就吃不下东西,缺少维生素B而疰夏。特别是本来就瘦弱的雪子瘦得更明显。她今年六月开始闹脚气病,至今一直没有痊愈,所以趁慰问水灾的机会同时转地疗养一下,哪里知道来到这里后,病情反而更加重了,全靠姐姐和妹妹给她打维生素针剂。幸子和妙子也或多或少犯了同样的毛病,所以近来姐妹们互相打针几乎成了她们的日课。幸子身上早就穿了背脊袒露的连衣裙,到了七月二十五、六日,连平素不爱穿西服的雪子也无可奈何地穿起了乔其纱西服来了。三人中最活跃的妙子,水灾给她带来的冲击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今年的夏天她不像过去那样精神。西服学院水灾后一直没有开学,夙川的松涛公寓幸而没有受灾,继续做布娃娃本来没有问题,可是她一时还不想干那个活,所以极少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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