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如果他想要的话,他可以大笑,测试已经完成,而他以暴力遂行了自己的意志。在胜利抬头之际,就是慈悲出现之时。
“我们在这里租车,开回马利塔吧。”他自我控制良好地说。
葛罗丽亚回答他的方式,是用双手抓住他的手,举起来放到嘴边,狠狠地咬他的大拇指。他几乎感觉不到痛;看着血流如注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拿出手帕包扎伤口,这也是在他预料当中属于胜利的一部分——挫败的一方免不了需要发泄怨恨——而像这样的程度还算是轻微的。
她啜泣着,几乎已没有眼泪,却是极度深切而痛苦的。
“我不走!我不走!你——不能——命令——我——走!你已经——你已经扼杀我所有对你的爱,和尊敬,而若我身上还残存任何一丝一毫,也将在离开这个地方以前全部死去,噢,只要我一想到你对我出手……”
“你要跟我一起走,”他粗鲁地说,“有必要的话我会把你扛起来带走。”
他转过身,向一辆出租车招手示意,告诉司机开往马利塔。司机走下车,将车门打开,安东尼面向他的妻子,咬紧牙关说:
“你要上车吗?——还是要我把你放进去?”
葛罗丽亚终于屈服上车,她压抑的啜泣里包含无限的痛苦和绝望。
一路上,天光逐渐灰暗,葛罗丽亚蜷缩在车里座位一角,沉默不语,间或发出一两声没有眼泪和绝望的啜泣。安东尼瞪着窗外,他的心思沉闷地回想刚才发生的变故。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葛罗丽亚最后的哭泣像一组和声,在事发之后回荡于他矛盾而骚动不安的心房。他应该是对的——可是,她现在看起来却只是个可怜的小东西,虚弱而沮丧,遭到高于她承受范围的羞辱。她洋装的袖子被扯破了;洋伞也丢了,被忘在火车的月台。他想起这是她特地穿上的新衣,早晨当他们出门时,她还曾经为此骄傲不已……他开始纳闷,是否有认识他们的人目睹了事件的经过,在他耳际,她的哭喊持续再现挥之不去:
“若我身上还残存任何一丝一毫对你的爱,也将在离开这个地方以前全部死去……”
这句话令他感到迷惑,令他更加担忧。这个葛罗丽亚缩在一旁,看起来似乎角落是再适合她也不过了——那个骄傲的葛罗丽亚已不见踪影,也不是任何他认识的葛罗丽亚。
他自问,她说的话是否可能成真,他不相信她会停止爱他——这件事,当然,是不须怀疑的——然而问题是,如果葛罗丽亚失去了她的骄傲,她的依赖,她纯真的自信和勇气,到底还是不是那个他所心仪的女孩?这个耀眼的女人之所以珍贵而迷人,是因为她能够完全地、成功地做她自己。
这是他有生以来醉得最严重的一次,醉到根本不知道自己喝醉了。当他们回到家,他走进自己的房间,他的心仍为刚才自己做的事而抑郁挣扎,无法自已。
午夜一点过后,无法合上眼入睡的葛罗丽亚,穿过显得特别安静的房屋大厅,推开安东尼的房门。先前他因为窒闷而将窗户打开,空气里弥漫着威士忌的浓浊气味。她在他的床边站了一会儿,身穿男孩子气的丝质睡衣,衬托她修长、精致而优雅的身材——然后她纵身投向他,发狂似的抱着半睡半醒的他,她的热泪滴落在他的喉间。
“噢,安东尼!”她哭得很激动,“噢,我最亲爱的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然而到了次日,他一大清早就到她的房间,跪在床前,像个小男孩般地哭泣,仿佛他的心已碎了。
“昨天晚上,”她嘶哑地说,手指拨弄着头发,“似乎,你所深爱的那个部分的我,那个值得了解的部分,所有的骄傲和热情,都已经死了。我知道剩下来的自己依然会爱着你,却永远没办法跟以前一样了。”
不过,即使在当下,她也很清楚这件事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忘,生命即是如此,甚少对人迎头痛击,而是慢慢地消磨。经过那个早晨后,这件事便从来没有再被提起过,而这深刻的创伤也经由安东尼的手逐渐痊愈了——如果真要说有胜利者的话,那应该是属于某种更黑暗的力量,它才是最后的赢家,而非他们两人。
尼采式的插曲
葛罗丽亚的独立个性,就像她所有真诚而发自内在的特质,刚开始都是难以察觉的。然而,一当她注意到安东尼为发现所发现时,它便几乎成为一种行为上的惯例。从她所说的话,可以大胆假设,她所有的精神和活力,都用于极力肯定一个负面法则“什么都不必在乎”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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