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单身女子半夜行路不便,便领我去了荷香行院。亲手交纳鸨母十两银子,要她替我买办饰物,梳妆穿扮,佯称是他纳的小,只等风波平静,再将我领出送回夫家。如今听说衙门布告要捉拿卜凯,道他犯了王法。依奴家看来,卜先生不象是犯法的歹人,倒有点是做官人的气象。奴家这里句句是实,望老爷看了奴家薄面,详察就里,千万莫冤屈了无辜。”
狄公听罢曹英这一番叙述,果然句句中款,条条落实,料来不是胡编虚供。乃判曹英放归夫家,着顾孟平当堂领回。曹英又叩头再三谢恩,——顾孟平肚中怨忿,又不敢拂逆狄公意旨,只得自认晦气,上堂来谢恩将曹英领回不提。
退堂后狄公独自一个坐在书斋中啜茶,肚中不免又转思起那宗黄金走私案子来。显然,这里蓬莱县潜藏着一个走私团伙,而卜凯可能便是首魁——他是理财的圣手,于这腌臜营生,不是首魁也是要犯——罪犯们将黄金偷偷从海外运进,瞒过边关,再偷运到各州道去散售,谋获巨利。他们的手法或许正是将黄金铸成细条嵌入禅杖的长柄里,偷带上岸——边关的守卒对和尚的法器从来不多盘查,故正好做此手脚。
想到此,狄公传命乔泰、马荣分别去霓虹桥下顾孟平的花船和小菩提寺后殿神龛将两处的禅杖全数取回衙门细查。
乔泰、马荣走后,狄公又思索起王县令被暗害一案。——谋害王县令的动机至今不明,偷放毒药的漆匠究竟受何人指派?他的书札信函为何到了京师竟不翼而飞?而这里他的宅邸又不留下片宇只语,那册侥幸发现的簿册,除了卜凯,也没人可能参破。
狄公反复猜掇,忽然想到会不会王县令遇害与眼下的黄金走私有关联?或许是王县令勘破了他们的阴谋,记录下他们的罪迹,故招惹忌恨,以至被暗算身死。
白云寺的慧本极可能卷入这椿罪行,铜怫龛的石梁前倘稍一不慎,自己岂不同样步了王县令后尘?又有谁会疑心这中间藏匿有罪恶的阴谋。这阴谋与毒死王县令的阴谋有一点神合——让你自己去死,杀人者洗净了手,站干岸儿冷觑。——那么,除了白云寺的慧本,同伙的要犯还会有谁?顾孟平也可疑,金昌是走私黄金的重犯,那条夹带禅杖的花船正是他委托金昌经营的,他难道是真的一点不知情?——这时他忽的记忆起叶守本禀告海上可疑的迹象来,心中似乎又明亮不少。——倘顾孟平果是参与犯罪,那个曹鹤仙也必然牵入。他一个宿学老儒,一向崇孔孟排佛老,却非要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一个年过半百而虔诚礼佛的残瘸老人,岂不可疑?想着想着困倦已极,不禁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狄公恍恍然醒来时,洪亮、乔泰、马荣已在旁边等候半日了。乔泰、马荣禀,经查检,所有禅杖的长柄皆是中空的,但并不见着有黄金藏匿。花船上的五个船工并那老鸨已押入大牢收拘。卜凯至今尚不见影踪,他们已派人去“陶朱居”监伺守候……
狄公沉吟良久,口中念着:“卜凯,卜凯。”
洪参军道;“老爷,适才巡官来报,吴山已在南码头马市被捉住,我已命南门守卒迅即解来县衙。”
狄公点点头,道:“对了,洪亮,你此刻即去放了裴九父女,将叶守本叶先生也放了,并致歉意。告诉他等案子结束,我将亲自去他宅府拜访。”
洪亮遵嘱,刚要出去书斋,又回头说道:“老爷半夜还要去白云寺参加铜佛启行庆典哩,此刻乘早好好休歇一下吧。”
狄公眼睛忽的一亮,胸中豁然洞明,自言自语道:“莫,非机关正在这里?破案就在今夜。”
东门外日落时分起便亮出一片灯火,百姓早就听说白云寺要举行铜佛启行庆典,一时万人空巷,恰如潮水般涌出东门,来白云寺观看盛典。
近午夜时白云寺外已围得密匝匝水泄不通,百姓手上提着各种灯彩,汇成一片波涛翻滚的灯海,天上的星月反倒相映失色。
一阵铜锣响,两边八名衙役雁行而出,手持火棍开道,百姓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狄公官轿卤簿仪从拥簇,浩浩荡荡到了白云寺山门,慧本率众僧早在山门口恭候。
山门大开,天王殿内巨烛高烧,香烟氤氲,幢幡宝盖层叠,钟磐佛号连绵。几十名身披猩红袈裟的老僧八字排列到大雄殿下,各持法器引吭唱吹。大雄殿下早搭起一座高台,高台四周围了一圈烛火,正中巨幅黄绫遮盖了一尊坐佛。佛座莲花下扎了四排木杠,三十六名年轻寺僧袒露一条胳膊,恭立高台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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