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叹道:“这可怜的丫头!噢,洪亮,那日公堂上冯相公是如何鞫讯的?”
“鞫审时冯老爷宣称那对金钗虽一时没有找到,但并不意味王仙穹不曾杀人。因为罪犯有足够的时间将那一对小小的首饰藏匿起来。冯老爷也认为王仙穹的辩解颇有道理,但他又说一个知书识字的秀才编撰一通花言巧语来为自己的罪孽辩解也是意料中事,大不足信。
“冯老爷断言如此强xx杀人重罪,决非一般的偷儿、乞丐所敢干的,半月街上住的多是些老实忠厚的贫户穷汉,谁也不会知道深闺中的纯玉有此污行,且她平日招人眼处从不插戴那金钗。再,王仙穹和纯玉间的幽会只有一个年近七十的龙裁缝知道,龙裁缝年迈体衰,且仁慈忠厚,当然不可能强xx并杀害一个青春力富的小姐。
“冯老爷说王仙穹始乱之,后弃之,只因纯玉执意不允,甚至扬言要上衙门告发他,他才动了杀人的歹念。杀人后盗去金钗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并不突兀,正可以为生计之资。王仙穹则矢口否认,口喊冤枉,抵死不肯画供。冯老爷怒起,命衙役棒笞五十,三十棒打完,王仙穹便昏厥在堂下。冯老爷为之也十分踌躇。偏巧当天驿使送来吏部文牒,由老爷来接任濮阳刺史。冯老爷正好撒手,星夜便治点行装赶赴新任所。不过他在案卷上朱笔批了几句话:‘王仙穹奸污杀人属实,重刑之下,不由他不招。招后拟议磔刑处死,以儆效尤。””
狄公长长吁了一口气,慢慢抚玩着手上那方镇纸的玉坠,陷入了沉思。
突然,他站了起来,将那玉坠往案桌上一搁,说道:“冯相公临事一向谨慎,这个草率的判定必是他临升迁前大意所致。我思量来杀死纯玉的似不是王仙穹,当然这个败坏簧门声誉的胆大妄为之徒理应受到严厉的惩处。”
洪参军大为困惑,张口要说什么,狄公挥手止住了他。
“洪亮,我要重审这桩案子,不仅需将此案一干人物传来衙门当面鞫讯,我还想去看看事发之现场。明日晚衙升堂,你便可得知我对此案的看法了。”
天光微曦,狄公就起身梳洗。洪参军端来了早餐——两碗大米粥和一点腌渍的菜蔬。初升的日头照在内衙的槛窗上,洪参军吹熄了烛火,服侍狄公穿上深绯色海云捧日官袍,系了玉带,乌帽皂靴上下齐整。
肖掌柜女儿被奸杀一案濮阳城早传遍了,今日早衙升堂,新任刺史狄老爷要重审此案,百姓好奇,看审的人早挤满在衙厅外的廊庑处。
一声铜锣响,三通鼓毕,八名衙役两列鱼贯而出。手中或执火棍,或拈竹板,腰间挂着铁链和拶指的夹棍。狄公由洪参军陪同摇摆升上高座。案桌上放着印玺、签筒、朱笔和簿册案卷。
看审的人踮足引颈往堂上张望,只盼着狄公掷下令签,带那杀人正犯上堂开审。然而狄公毫无动静,他按常例查阅了州衙钱银存库的簿册,—一核复了出纳款项。最后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那衙员的俸薪因何多支取了一贯铜钱?”
银库司吏战兢兢被带上堂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名目来。
狄公大怒:“这一贯铜钱就从你的俸薪中扣除。以后但有账目混乱,钱银差错,惟你是问。但凡公衙,这钱银之事最不可含糊,司吏专职,倘有闪失,即便典卖了家私也不可少了公库一文铜钱。”
司吏唯唯退下。狄公一拍惊堂木又道:“本堂新来衙治,今日只是与众百姓照个颜面,相识相识。日后凡本州军民但有冤枉不平之事,只顾上衙门申诉,有状投状,无状口述。从今日起本堂早、午、晚三衙理事,庶几不致荒怠政事,贻误州民。”
狄公见堂下并无人出来投状喊冤,乃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堂下衙役一声唱喝,鱼贯而入。廊庑下好事的百姓乃悻悻退出衙门,个个脸面上挂着失望的神色。
狄公转回内衙,洪参军及狄公三位心腹干办陶甘、乔泰、马荣忙上前施礼请安。
狄公笑道:“不知你们对这濮阳印象如何?想来你们在三街六市已整整兜转了一天吧。”
马荣抢道:“这濮阳街市之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我见百姓人家大多食肉衣帛,笑语盈户。正是圣世逢太平,丰年乐陶陶。那酒楼饭馆,水陆齐备,酒香诱人,且价格低廉。前任冯老爷治理得端的有些手段,我们看来也可在这里逍遥快活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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