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此以往,我渐渐习惯于我的姿势来适应这些蹩脚的服装,走到哪里我都曲背斜肩,手足无措,害怕照镜子,因为我认为它会不可避免地将我的丑相展现在我面前,而且这丑相不可能如实地映现。假如我真像镜子中照出的那样,那就会引起更大的骚动,星期天散步时我就得忍受母亲在我背上轻轻的敲击,接受与我当时现实的忧虑格格不久的告诫与预言。我主要完全缺乏为真实的未来哪怕在最低限度上预作准备的能力。我只能对当前的事物及其当前的状况加以思考。这可不是出于考虑问题的彻底性或基于某些性命攸关的利益,而是(只要不是由于思考能力贫弱)出于悲哀和畏惧,说出于悲哀,是因为我的当前处境是如此可悲,我认为在它自己的消融于幸福之前,我无法脱离它;说出于畏惧,因为正如我当前每跨出极小的一步亦心惊胆颤一样,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以我幼稚可鄙的面目来严肃负责地评价作为伟大的成年男人的未来,这种未来在我心目中多半时间被看成痴人说梦,以致我觉得自己每挪出的一步都是虚假的,而下一步则是不可企及的。
“奇迹比真正的进步更易使我接受。然而我却过于冷静,以致不能在奇迹的范围内考虑奇迹,在真正的进步的范围内考虑真正的进步。入睡前,我能长时间地沉湎于梦幻中:我身为富翁,乘坐四驾马车驶入犹太聚居区,以一句威严的话解救了一个无辜受鞭挞的美丽的姑娘,以我的车载着她扬长而去。这种自娱的信念也许是从一种已经不很健康的性感中滋生出来的,它丝毫不能使我克服这种坚定的想法:我将通不过年终考试,假使竟然通过了,那么我在下一学年中也将毫无进步可言,假使到头来竟然头晕脑涨地又过了这一关,那么我在中学毕业考试中也将最终被淘汰,反正我肯定会(不管在什么时候)以我的惊人的无能使我的父母和其他所有人目瞪口呆,现在我的父母在我正常升高的外表迷惑下昏昏入睡了。在我将自己视为走向未来的指路人时,我总是只能看到我的无能(然而我的文学工作之弱很少映入我的眼帘),这么一来,我对未来的思考便从来得不出所以然来;这种思考只是当前悲哀的延续。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挺直腰杆走路,但这样很累,再说我也看不出弯腰曲背将来会给我带来什么恶果。我觉得,如果我有个什么未来的话,一切会自然而然地顺理成章。选择这么一种生活准则并非因为它含有对未来的信心,未来之存在本来就不为我所相信,我这么做只是出于生活得轻松一些的目的。就如这般走路,穿衣,沐浴,阅读,尤其是闭门家中(这是我感到最轻松也最不需要勇气的事)。超过这些范围,我便踏上了可笑的出路。
“有一次,我面临不穿一件黑色的礼服无法出门的境地,特别由于我必须作出是否参加一个舞会的决断。努斯勒那个裁缝被召了来,协商裁这么一件衣服的事。在这种情况下我总是如此优柔寡断,我总是害怕通过一个明确的答复不仅被扯入下一个不愉快的局面,而且会进一步被扯入一个更糟糕的境况。一开始我不想要黑衣服,于是人们在这陌生人面前以我没有任何礼服为由羞我,于是我竟然容忍他们提出裁制一件燕尾服的建议。但我感到人们提出的燕尾服将给我的生活面貌带来可怕的转折,于是我们争执不下,最后一致同意做晚礼服,这种服装与普通西服上装的相似至少使我感到可以忍受。可是当我听说礼服背心必须开领,里面还得穿一件挺括的衬衫时,我以超出自己力量的坚决性表示反对。我不要这么一件晚礼服,假如非要不可的话,那么我宁要一件虽有绸料衬里坦领口却开得较高的。这个裁缝没见过这么一件晚礼服,他说,我怎么设想都罢,但这么一种上装不可能穿到舞会上去。好吧,就让它不是舞会服装吧,我根本就不想跳舞去,这事本来就没有定,你只要把我说的衣服做出来就行了。这个裁缝简直想不明白了,因为至今为止我总是以带羞的匆忙,没有异议也没有建议地让他给我量体裁衣,试穿新装。毫无办法,也由于母亲的的催迫,我只得陪着他(别提多难受了)穿过旧环形路到一个商人的旧衣陈列窗去,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经常看见一件这样的不使人为难的晚礼服放在那里并觉得适用于我。不幸这件礼服已从橱窗中取走,圆睁双目往店里看了半天也认不出它来,要我仅仅为了看这件礼服而走到店里去我可不敢,我们便怀着先前一样的不同见解回家了。然而我却觉得这件未来的晚礼服已经受到了这段冤枉路的诅咒,我至少利用了对争执不下的恼火为借口,随便向这个裁缝订做了一件小东西,为晚礼服之事给了他一点小惠作为补偿,把他打发走了。在母亲的责备下,我疲倦地退了回去,从此永远(一切事情在我眼中都是永远的)对姑娘们,对衣冠楚楚的出场和舞会关闭了心扉。我对此感到愉快,同时又觉得可怜,此外,我担心在这个裁缝面前比他以往的任何主顾表现得都更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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