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我们俩都得到一些宽慰,使生活与死亡都变得更为轻松
些。
撇开这个保留条件不谈,两种特性的对立勾画得十分鲜明。弗兰茨·卡夫卡出生的两个世系的遗传因素——母系(略维家)的古怪、羞怯、安静的人和现实强壮的父系一线由他自己作了下述描绘:“将我们俩比较一下:我,简而言之,一个有一定卡夫卡家族根基的略维家族人,但没有为卡夫卡家族的生活、经商和占领欲望所推动……你却是一个真正的卡夫卡,无论强悍、健康、胃口、决断力、能言善辩、自满、优越于世人之感觉、耐力、沉着、鉴别人的能力,一定的慷慨大度无一不证明这点,当然也有着附属于这些优势的错误和弱点,你的性格、有时你的勃然大怒不时将你驱入这些泥潭之中。”可以比较一下写在另一处的卡夫卡眼中的母系遗传因素:“固执、过敏、正义感、焦虑。”这与精力旺盛的父亲肖像之间存在着悲剧性的剑拔弩张的对立,在《信》结束部分卡夫卡谈到他徒劳不果的结婚问题时,这一点又一次显现出来。父亲和儿子被并列对比,父亲得到了一切,儿子却一无所获:“结婚最大的障碍是这种无法磨灭的信念,要维持家庭,甚至要拥有家庭,就必须具有我从你身上认识到的一切素质,而且缺一不可,好的和坏的都在内,它们与你的生理机体融合在了一起,即强悍和对他人的嘲笑,健康和一定的无所制约,能言善辩和知识欠缺,自信和对其他任何人的不满,超人优越感和专制,老于世故和对多数人的不信任,还有无任何坏处的优点,比如勤奋、耐力、沉着、镇静。相比之下,所有这些在我身上几乎不存在,或只有一星半点,就这样还要我壮着胆子结婚?我看到,就连你在婚姻中也要艰苦搏斗,甚至在孩子们面前招数失灵。当然我没有公然提出这个问题并公然给予答复,否则对此事的通常的思考就会占上风,并且向我指点其他一些男人,他们与你不同(在接近的人中就可以说出一个与你截然不同的人:R舅舅),但却结了婚,而且未被婚姻压垮——然而被压垮的例子已经相当多,对我来说已是绰绰有余。我未提出这个问题,却从童年时起就一直经历着它。并不是面临婚姻问题我才检验自己,而是在每个小问题面前都在检验;在每件小事中你都通过你的榜样和你的教育向我证实我的无能,正如我尝试着描写的那样。每件小事中正确无误并证明你有道理的,毫无疑问会与最大的事情,即婚姻,紧密吻合。”这段话与弗洛伊德的理论,尤其是与他关于“潜意识”的论述之间的关系看来是抹不掉的。
可是我却心存疑窦,不得不对两者间如此简易顺手的联系之建立提出异议——尤其是因为卡夫卡自己熟悉这些理论,并且始终视之为一种十分不牢靠的、粗略的、不能与矛盾冲突的细节相合拍,或者说倒与其真正的脉搏相合拍的描述。下面我将以克莱斯特为例试着对事实真相作另一番阐释。首先却必须承认,卡夫卡自己的说法——那个与儿子心目中强烈感受到的父亲的优越性相关联的问题未曾公然提出,未曾向“通常的思考”方式提出,而是“从童年时起就一直经历着”——似乎在那位精神分析学家通常的观念模式中可以找到的依据。同样的还有对父亲的“教育方法”的阐述,——可是在卡夫卡许多关于他“耽搁了的教育”的日记片断中和他论及斯威夫持一个理论(“孩子们只能在家庭之外受教育,而不能由父母施加”)的“关于孩子教育的书信”中,却为另一个论题开启了门户。
几乎整封信写的都是父亲施加的教育。“我是一个胆小的孩子,”卡夫卡说道,“尽管如此,我也像其他孩子一样倔强;当然母亲也宠我,但是我不相信我那时特别不听话,我不相信,一句温和的话、一个静静的握手动作、一道善意的目光会让我交出人们想要的任何东西。你从根本上说是个善良的、软心肠的人(下面说的与此并不矛盾,我这里说的仅仅是你对孩子的表面态度),可是并非每个孩子都有足够的毅力和无畏精神,能够坚持下去,直至大人的和善降临。你对待孩子只有一种方式,就像你自己成长的方式一样,以力量、噪音和暴怒对待。你也还觉得这种方式很合适,因为你希望培养我成为一个强有力的、勇敢的小伙子”。
这封信以异常强烈的感情回顾了幼时一次微不足道的体罚,这次体罚主要起的是精神威慑的作用,肉体几乎谈不上吃了什么苦,可却在儿子的心灵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使他始终认为;“我对他(父亲)来说竟是这般微不足道。”父亲对这个孩子的小小的乐趣,对他的朋友交往,对他待人接物的整个方式作出的种种轻蔑评价在孩子心中形成了沉重的压力,最终导致自我蔑视。父亲自己对他的评价和规定并非坚执固守,而恰恰是这种不合逻辑的摇摆在回顾过去的儿子心中有如不可驾御的活力与不折不挠的意志的象征。“你全靠一己之力披荆斩棘到达了如此宏伟的高峰,因此你对你自己的见解抱有无穷的自信心……你坐在你的椅子中统治着世界。你的见解是正确的,任何其他意见都是发疯的,偏激的.痴呆的,不正常的。你的自信心大到如此程度,以致你的言行免不必始终如一,而你无论怎么改变,你又总是有理的。也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对某件事根本没有任何见解,于是有可能与此事相关的所有见解毫无例外地都是错误的。比如说,你会先骂捷克人,完了骂德国人,再骂犹太太,而且不是有选择地就事论事,而是笼而统之,一概骂人,直到除了你自己以外无人不在挨骂之列。我感到你身上有着一切暴君所具有的那种神秘色彩,他们的正确性建筑在他们这个‘人’上,而不是建筑在思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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