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的足音(15)

2025-10-09 评论

鼻腔深处隐隐刺痛,眼前的夜色逐渐模糊。

S应该重新来过的。对,应该要重新来过。在失去理智前、在毁掉一切前、在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前,应该面对家人的。因为,或许还有救。不,总会有救的。虽无法歼灭野兽,至少能遏止牠的成长。S当然难以拥有幸福的结局,但结果应该会远比现况乐观。

我忍不住感慨,自身的问题是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升学、考试、自卑感,为这类事情烦恼的自己是多么无聊啊。其实,在真正的意义上,我的确是个没用的人。

脑袋感受着电车的摇晃,我不停地想着家人。

走进房间,打开灯,把空无一物的背包往地板一扔,便感觉身边微幅的空气流动。转头的同时,白色翅膀翩然飞落我肩头。

奇妙的是,竟是那只白粉蝶。今天早上从天花板俯看我,扬动翅膀催促我行动的白粉蝶,怂恿我的白粉蝶。我房门没关就离开,牠却一直待在这里?是在等我回来吗?

我轻轻伸出右手,以指尖夹住停在左盾上的白粉蝶翅膀。轻轻一拉,白粉蝶毫不抵抗,顺从地被我夹起,小小的黑眸望着我。我们对视一会儿,白粉蝶的嘴卷成一圈圈的形状,偶尔微微颤动,像在向我倾吐秘密。

我用左手捏扁白粉蝶柔软的身躯。摊开手心一瞧,还有一只脚在抽搐,所以我又扔到地上,隔着袜子踩踏。由于牠太小、太无力,脚底甚至没任何触感。

今天早上,我在白粉蝶的劝诱下走出房间,一心以为在网络上得知的S这个人物,及他犯下的案件,对自己有什么命中注定的重大意义。

然而,那是错觉。

根本没有意义。

应该重来,应该面对家人。这是我经历漫长的一天后找到的结论。但是,这毫无价值。对我而言,不过是空口白话。

我低头盯着地板。眼前是离开房间前脱下的沾满血迹的运动服和牛仔裤,缺少一脚的椅子就倒在旁边。视线直接往上,看得到垂下灯罩的塑料绳,为防止断裂,还重迭了三条。

没有地方能让我重新来过,没有家人能让我面对。祖母的脖子回不去割开前的状态,爸爸胸前的众多刺伤不会消失,妈妈不成形的喉咙也不可能恢复呼吸,妹妹支离破碎的头颅更是回天乏术。

一楼的电视又传来笑声。无声的吼叫、野兽的吼叫,从我体内像无数根针般刺向胸口和喉咙。我坐在地上,双手环住膝盖,把头埋进去。
 

自我逃也似地离开这座小镇,已过二十年。难怪夕阳余辉中,放眼望去全是陌生的建筑。

由于今天有秋季祭典,通往W稻荷神社的商店街人潮拥挤,热闹滚滚。浴衣、小孩的嬉笑声、酒行推到店头的生啤酒机及狐狸面具,长长的顶盖下弥漫着雀跃的气氛。对了,以前也没有这种顶盖。我上住宿制高中的那个年代,商店街上头总是一片干涸的天空。

看看表,短针正逼近数字六。从背包取出吃饭的家伙--相机,我稍微加快脚步。这次奉命采访的传统艺能「宵狐」,六点钟即将在W 稻荷神社内举行。明知如此,我仍把抵达时间抓得很紧,直到最后一刻才从东京出发,就是因为我不敢在这地方待太久。

我害怕夜晚的空气。

我害怕看到神轿。

而我最害怕的,是经过神轿仓。

要是遇到那时的同学怎么办?笑着互拍彼此的肩就行吗?当年高中的学生来自各地,至今还留在这片土地的想必没几个。可是,我却由衷感到不安,唯恐碰见那些人。

我隐约察觉一道视线,不禁停下脚步。

混在人群中,我慢慢转头向右。

有个女人隔着舶来品店的玻璃看着我。她笔直注视着这边,嘴唇紧闭,眼神空洞,表情像极那个人。二十年前,被我压在神轿仓冰冷地板上的那个人。我把疯狂的兽性释放在那个人体内。

我与舶来品店的假人四目相望,僵立原地。我全身紧绷,喉咙深处不觉发出一丝呻吟。冰冷的记忆之手爬上我胸口,湿淋淋的指头企图攫取我的心脏。以假人的脸为中心,周围的景色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泛白消失。她尖锐的惨叫如冷水般倏然灌进双耳,我不成声地大喊。

设计那件事的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就是你了。」

那时候,昏暗的锅炉室一角,名叫S的同班同学说道。至今我仍记得,他抽到一半的香烟发出小小熔岩般红炽的光。

我们一伙四人各自蹲坐在铺着纸箱的水泥地上。晚餐后像这样众在宿舍的锅炉室,促膝让好几根烟化为灰,边低声耍流氓、骂脏话是我们的日课。由于会透出光线,不能开天花板的灯,但老师和舍监不会进来,加上排烟的抽风机二十四小时运转,这里是偷抽烟的绝佳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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