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拿起他扔在地上的塑料袋,取出一个A4大小的牛皮纸袋。正面什么都没写,背面则记有他的姓名和住址,纸袋里装着好几百张稿纸。
「我学你尝试创作,虽然是推理小说。」
S把那迭稿纸推过来。尽管提不起兴致,我仍伸手接下。格子里爬满异常工整的文字。小小、小小的字,一个个活像装在盒内,整整齐齐地排列。我彷佛能看见S带着鸽子般的眼神,逐一填满格子的模样。我随意浏览过第一页,次页起便读得很慎重,然后大为惊异。
「以你的眼光判断,怎么样?投稿出版社有没有机会?我这个平常不读书的人,自觉挺不错的。」
S凑过来,吐息声近在我耳边。我没应声,全心读着原稿,不知不觉连S在身旁也遗忘。不知经过多久,我一口气把故事看到一半时,才总算想起他的存在,蓦地抬起头。
「我拿去给编辑瞧瞧,这点门路我还有。」
谎话很自然地脱口而出,没想到我演技这么好。我根本没有门路,否则早就善加利用。
「倘若反应不错,我再跟你联络。不过,劝你还是别抱太高的期望。」
我装得面有难色,过意不去地看着S。见到我的态度,S像漏气的球般缓缓吐气,严重的口臭扑鼻而来。我们相对无言,不久,S说着「我老婆和女儿很啰嗦」便打道回府。
S离开后,我取过原稿聚精会神地重读,愈读愈诧异。好厉害,好惊人的才能。这部小说的主角是个上班族,由于妻儿在一场交通事故中丧命,他誓言向撞人逃逸的车主复仇。追查嫌犯的过程中,他与某社会巨恶交手,而招财猫处处以关键线索的形式出现,尚未下标题。
几天后,我为这篇故事添上题目,以非常笔名的笔名投稿某出版社的新人奖。 那就是我的出道作品。
盯着「很遗憾」这三个小字,我用尽全力压抑情绪。两年前以作家出道,除了亲戚我没告诉别人,我担心消息传进S耳里。基于同样的理由,门牌和信箱上没挂上笔名,也拜托出版社不要公开我的本名。虽然考虑过干脆搬走,但两个原因让我选择留下。一是放不下那可爱的保险业务,不过这还好办。另外就是,万一哪天S看到那本书,我非在这里不可。届时,他恐怕会先冲来找我,要是见不到我,他一定会直接联络出版社揭露内幕。为防止这种情形发生,我必须待在这里。
「原来当时是这么回事……」
现下想想,S第三次上门就是因为看了我的书。两个月前,没错,在整整两个月前。
梅雨当头的那一晚,S突然失魂落魄地出现在玄关前。他瘦得像皮包骨,浑身汗味与尿骚味,未经修剪整理的头发和胡子淋得湿漉漉。露出T恤的两只手,活像两块咖啡色的布,无力垂挂在左右两侧。他无视急着找话题的我,一语不发地进屋后,便一屁股坐在起居室的地上。他喉咙深处彷佛有小发条不停转动,呼吸中掺杂细微杂音,不时抬起浑浊的双眼看我,似乎有话要说。然而,他始终没开口。在发疯的--或者几近发疯的朋友面前,我只能发呆。不管是向他搭话、
泡茶还是拿毛巾给他,他都毫无反应。他整整待了三个半钟头,直到他无言起身、再次步入雨中,途中我只去一次厕所。他将招财猫塞进书房的柜子,以这种迂回的手法告发我,一定是在那期间。此外,找不出任何可能的时间点。
我坐在起居室地上,交互看着字条和倒卧一旁的招财猫,一面思索。我焦躁得背上几乎起火,每过一秒钟,内心的不安就逐渐升高。S打算向出版社揭穿我出道作品的秘密吗?肯定没错。怎么挽救?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办?我一度打算置之不理,但这样实在太危险,等问题扩大到无计可施的地步就太迟了。S尽管是那种状态,不过应该还有联络出版社爆料的脑筋吧。我想过,且想了又想,然后……觉得要想这件事太麻烦。
这是我的坏习惯。
「只能灭口。」
我低喃着起身走进书房,从书桌右下方的抽屉抽出A4大小的牛皮纸袋。二年前S装稿纸的那个纸袋背面写有地址,他还住在那边吗?
我拿着纸袋步向玄关,又蓦地停住。我忘记一样重要物品,于是折回书房,从活动柜中一只塞满文具的抽屉抓出那东西,放进裤袋。
纸袋上写的地址有幢双层脏公寓,看起来比我的住处更廉价,其中一个信箱列出S和他妻女的名字。确定四周无人后,我从户外梯上楼,按下位于二楼的S家门钤,可是没得到响应。我抓住门把轻轻转动,门随即打开。窗户似乎全关着,密闭的室内空气浑浊,充斥着热气、湿气与东西腐败的臭味。短短走廊的尽头是铺着榻榻米的起居室,看得见他面向木制矮桌而坐的背影。我喊声「喂」,他却没反应。他盘腿而坐,恍若唱着无声之歌,身体前后摇晃。房间完全没整理,几个黑塑料袋扔在墙角。我脱掉鞋子,右手插着口袋,朝他背后走去。一步,一步,一步……在距离一公尺的地方,他突然回过头。我的心脏像被猛地捏住,不由得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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