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结束时,S开始攻击我。
那时,S因为母亲病逝,有段时间没来上学。睽违许久回到学校,同学也没安慰他几句,大家都讨厌他。S原本话就不多,即使和他交谈,他也只会不置可否地应几声。从一年级开始,大伙便下意识地躲着他。之后,情况演变为「他讨厌我们」,不久又变成「我们讨厌他」。这真的是不知不觉形成的共识,不晓得
是谁先提出的,或许根本没人提出。
知晓S失去母亲,我觉得S很可怜。我还清楚地记得爸爸死掉的时候,我好像也跟着死掉的感受。所以,我鼓起勇气接近S,开口搭话。我想安慰他,为他打气。
「我也没有爸爸,我明白你的心情。」
当时S望向我的眼神,我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双瞳眸犹如积在生满铁锈的油桶底部的泥水,阴暗而浑浊。
第二天起,S就对我展开攻击。其实,至今我仍不太能理解S的想法,正因如此,更加深我的恐惧。是我自以为懂S悲伤的缘故吗?还是母亲健在的我,不该对丧母的S讲那种话?
来到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横扫的冷风吹打着鼻尖。双眼后侧突然阵阵刺痛,鼻子两旁有温温的液体流下。我低下头,被融化的雪水弄脏的柏油路显得歪歪扭扭。我紧瞪那片扭曲的地面走着。再两年多一点,距离小学毕业,还有这么久的时间。S打算攻击我到什么时候?他为何要攻击我?要等情况恶化到什么程度,我才能再去跟大人说?蚱蜢、螳螂和金龟子脚被扭断的模样,在我脑海深处的暗影里浮现。
四周隐约有种短促的吐气声。
那声音以非常快的速度接近我。赫然抬头,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倏地擦过我颈间。我缩起脖子回望,一只乌鸦逐渐远去,身影愈来愈小。刚刚那好像是乌鸦的拍翅声。我又转头向前,却吓得差点停止呼吸。
谁?
小空地旁一幢老房子的围墙后,有个陌生女人紧盯着我。年纪大概和妈妈差不多,脸瘦得干巴巴的,有一头凌乱粗糙的长发。她彷佛受到惊吓,双眼圆睁,像两个深邃的洞。由于她站在墙后,看不见肩膀以下的部分,但看得出她身上的白衬衫不怎么干净。
我咬牙伫立原地,那女人忽然瞇起眼睛。仔细一看,她目光并非投向我的脸,而是我头顶稍微往上的地方,空无一物的地方。
「你遇到……很凄惨的事?」
她的话声好似被气息冲散,十分沙哑。
「你很害怕、很难过?」
这个人有问题,我直觉地想。
「你最好不要直接回家。」
她一直注视着我头顶上方,诵经般简短地说。
「到我家……我会帮你。」
语毕,女人随即转身。越过长满青苔的墙,可见她瘦削的肩膀随长发起伏摇晃,移步到玄关的拉门之后便消失无踪。
帮我?她要帮我?
女人嘶哑的嗓音在我耳中萦绕,不肯消散。真的吗?她能帮我什么?她是谁?我决定离开,但回过神,我已走向女人消失的玄关门口,轻轻打开拉门。屋内有股混杂油和厨余般的怪味。
「乌鸦……会来翻我家的垃圾。」
踏进里面的房间,女人已侧坐在榻榻米上。
「所以我刚刚也是去赶乌鸦。」
不晓得是眼珠过大,还是脸上的肉太少的关系,她双眸明明凹陷,却像随时会蹦出来。她穿着长裙,略脏的白衬衫隐约浮现纤细的手臂轮廓,犹如稻草人。她的身体也和稻草人一样,瘦得教人不禁怀疑衣服内是空的。
她既不请我坐,也没叫我站着,只问道:
「你需要我帮忙吗?」
彷佛要赶走犹疑,我干脆地点头。
「可以的话,希望妳帮我。」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虽然不晓得她要怎么帮我。
窗外闪过一道黑影,似乎是刚刚的乌鸦又回来了。女人望向那边,动动嘴唇说着什么,而后面对我。
「你能保守秘密吗?」
秘密,什么秘密?
「你能答应吗?」
她重问一次,我暂且回复「能」。女人听见后,如竹节虫般缓慢向后转,伸手开壁柜的拉门。
「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喔。」
「不能告诉爸妈,当然也不能告诉朋友。」
女人从壁柜取出深绿色扁平布包,里面是张画布。原本大概是白的,但好像已经很旧,整张泛黄。上面似乎有些图案,不过我的位置角度不佳,看不清楚。
「你……在害怕什么人吧?」
女人抬起头,视线茫然停在我头顶上方。
「妳怎么知道?」
「我看得见。」
女人空洞的表情毫无变化,直接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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