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冒险(35)

2025-10-09 评论

  且说,我们没受到这家饭店的任何挑剔就进了大门。可若说是在早餐桌上能喝上啤酒,却是犀吉的记忆有误,要喝些酒类,进些点心,至少要在九时以前,去帐台前的大休息厅一侧的酒吧横木(长凳子)上落坐。照犀吉说,他来时总在饭店开市时的忙乱时节。他和卑弥子两人在此同住了一周之久,每次早餐,有白脱牛奶鸡蛋和咖啡,再喝些啤酒,帐单照开,还能拿些纪念品陶器牧羊犬之类,堂而皇之出大门。斋木犀吉这样信口地一一坦白。
  总之,我和犀吉,背朝着帐房经理、侍者、休息厅里的客人们坐在酒吧间的横木上,从早到的招待员手里,受到德国啤酒和煎鸡蛋的款待。上餐一完,犀吉又若无其事地要了威士忌,招待员看了看我,也同样若无其事地在我面前安置了大酒杯,给我们俩斟满苏格兰威士忌。时间是午前九时。一想,这时饭店刚开市,还着实有阵子忙活里。
  于是我向犀吉讲过了自己为什么要冒险去援救关在野犬搜捕车内可怜的狗。犀吉无所顾忌地大声再要了一杯威士忌,一边听我讲过去的往事。他自然对我方才援救的突然行动有了兴趣。
  “如刚才所说,那是我孩提时体验到的战争时代的事。那年夏天,一位戴眼镜、清瘦的男子骑自行车来到我们山沟的村里。那辆有大载重架的自行车,活像鱼贩黎明向鱼市场骑去进货的自行车。那男子把我村的居民小组长召集起来,说从现在起,要把整个山沟里的狗杀光剥皮,命令大家把各自饲养的狗牵来。据说,那皮毛在军队中可供可怜的士兵使用。你没看到我村庚申山麓的洼地吧。就在小河旁,至今那里仍是杂草丛生的空地呵。在牛市上,一头头牛拖到空地集中在河滩边,牛贩子和农民们竟出高价。这屠狗者在那空地上摆开阵势,开始,只是干等着。因为我天真又幼小,潜入到聚集在俯瞰那洼地高台的孩子和大人们中去,观看那孤独的屠犬者,一边感到那是多么滑稽的家伙呀,可是,其间,整个山沟的人,拼命把自己饲养的狗带进那洼地。我真地吓坏了,犬不断地被牵来。屠狗者用藏在屁股后的棍棒,打狗致死,而后用刀剥皮。不一会,狗血的气味弥漫在我村的山沟之间。我在当时,非常兴奋地转来转去,不过,因年小什么也干不了呵。尽管那样,我还抱着一丝可怜的希望,认为不久,山沟的大人们,会开始发怒,揍那屠狗者男子的,但是大人们却找遍整个山沟,想把村里的犬牵到洼地去,直至最后一条。其间,屠狗者疲乏极了,尽管踉踉跄跄,仍在用棍棒打狗致死继续剥皮。一旦开始,也就不可收拾了。原来,屠狗者想至多杀死十条左右的狗剥好皮再去邻村的,可是,我这山沟里的人们过于协作,尽管全身被狗血染得通红,仍继续挥舞棍棒直至傍晚。其证据,第二天清晨有人发现在我村的下游,头天晚上屠狗者放在载重架运回去的狗皮,大半被丢弃在水里。总之我的山沟,从此后,再也听不到狗的吠声了。是这样彻底的大杀戮。也从那时起,我对山沟的大人们和孩子们改变了看法。就是这么回事。”
  “你曾说过你曾被送到那地方都市的感化院,是在这次事件之后吗?
  “哦,是从那时起,有二年光景。”我说。
  “那么,你不是给了那些狗以足够的补偿了吗?”斋木犀吉说“或者,你发誓一生中只要看见有人抓狗,你就要马上去援救吗?已援救了千匹之多吗?”
  “不,今早晨,我才初次解救了一些狗。这是因为我突然想起幼年时的事儿啦。可不知究竟为了什么?”
  “你现在有点从自我欺骗的生活中开始觉醒了吧。”日常生活的伦理追求家,斋木犀吉会意地说。“总之,战争期间也好,此后也好,我再也没有特地忆起过在那洼地上,发生的大虐杀事件。”
  “但是,你不是写过屠犬者的纪实小说吗?你一直被那洼地的恶梦魇住哩。”犀吉说,我稍稍尝到了犹如摄取营养过剩的美国人躺在精神分析医生的长椅子上时,一定会威感到的那种自我放松的安谧和愤懑。是的,如你所说,我不是写了屠狗者的故事吗?作为自己最初的短篇小说,全是我无意识的天真。怎么样!我托招待员把威士忌的酒杯,换成船员喝的那一种。于是,我一口干了,等待着激动心情平息下来。
  “总之,你知道战争,我连自己国家的战争什么的全都不知道呵,真是文雅的、和平的孩子!”犀吉像老头儿似地打着哈欠,有点悲哀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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