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晓也是想搞次战争似的孩子哇。而且是搞大人的战争”像吉普赛人一样有些敏锐眼光的鹰子茫茫然预感到。
我虽没任何预见,可在这时,阿晓确实在计划着他独特的战争。那也是只使用巨大线圈如白蚁巢似的犀吉的接信装置的一种特殊战争。我在伦敦就此事问过阿晓,心中受到一次冲击。我对这晚上的犀吉和阿晓的特别亲昵,可说尝到了微微的嫉妒似的味道,同时在犀吉身边的世界出现了新的登场人物,可以同行去欧洲,对此又感到自己对犀吉的责任在感觉上的抑郁闷气氛也多少消散了几分。写在阿晓的护照申请卡的出国目的,是请欧洲的白血病专门医生(他们曾经把稀世的钢琴家从白血病的无底沼泽中,虽说是一刹那,可确实让他浮了上来,开了最后一次精采的演奏会。这样的传闻,由犀吉作为参观意见添写在卡上)治疗婴儿时期在广岛受过原子弹爆炸影响的青年阿晓,可在日前,阿晓的血液,除掉受了恐怖毒害的影响而外,还算是正常的,而阿晓本人,并不相信外国的医生。他说倘若白血球略有增加,将马上坐喷气机,返回广岛的原子病医院。
斋木犀吉和鹰子,加上阿晓,出发去伦敦的日子是这年的除夕。为他们送行,确实和犀吉和鹰子的结婚典礼一样,很多人会聚在羽田机场。其中也有他们婚后新结识的友人,特别是巡迴演出队的成员们到场送行,大放异彩。由犀吉赠予纯银的顿西路的美少年班主,跟姐妹们一起,穿着演出流浪汉的戏装赶来送别。他们是在邻近羽田机场海边的戏棚里进行年终年初的演出的。然而,我没能赶上送行的伙伴们盛大的示威场面。因为那时刻我正在东京站上第十号月台等待阿晓母亲所乘大车的到来。在阿晓的亲属中,存活者仅有他母亲一人。她当时在广岛周边的旧军港城市里当失业对策的小工。顺便说一下,这个城市是全国失业小工人口比例最高的处所。阿晓的母亲一拿到了过年费,随即乘坐慢车,赶来送别自己的独子渡海去欧洲。不一会,时间到,阿晓母亲右手举着中国纸旗样的红色信号,从超员的二等车厢下了车。过度紧张的黑红色的皮肤,尖尖的颧骨,壮实的下颚,加上小小的机警的眼珠,一切一切让人想起古代亚洲人幸存的格里安克族脸色,像老鼠般动作敏捷的老大狼。我们坐在行经拥挤不堪京滨国道的车子上(时已傍晚,一排排房屋对面的海上和空中晚霞一片,像把寒冷的大气撒上一层半透明的粉末),一直沉默无言,阿晓的母亲有高度的警惕性,没有开口。我们到达机场时,犀吉他们已经进了海关。我在附近东跑西颠,结果,偶然碰到个相识的新闻记者,问他设法买到进入海关的袖章。新闻记者对我说,你不是曾戴过眼镜的吗?而且,如今也发了胖了呐。我已有一年没会过任何新闻记者了。我考虑自己在犀吉他们出发之后再恢复戴眼镜的习惯吧,这一想又唤起我一丝淡淡的离愁别绪。阿晓和母亲在海关的一角,哭丧着脸,相对无言。我离开他们稍稍远些,跟犀吉一起远望着那紧张的一幕。不一会,只听得母亲对阿晓反复地劝说,如你去国外行吗?既不懂外语,也没有熟人一类话。阿晓什么也没说,看来有关犀吉和鹰子是甚等样人,以及在他们背后的○○○弱电机一类的事一定也没对他母亲说过吧。因而,母亲也只能理解到现在自己的独子要被不知怎么回事的怪物拐骗到外国去了。不久,阿晓焦躁地这样叫喊:“我呆在这里也好,去哪儿远处也好,全没什么两样唷。因此,我想去一下哪个远处哦。因为有人要把我带到那里去,所以,我就想跟着去呐。我呆在哪里也一样,所以想去搞一下试试呵!”阿晓母亲畏畏缩缩沉默不言,打消了挽留儿子的念头。而后,她想让阿晓接受一只纸袋。阿晓不肯受。母亲从纸袋中,各各取出一个酒的四合瓶和一个装入几个饼的透明尼龙袋,恋恋不舍地对拒绝接受的儿子卖弄一番。阿晓由于过份焦躁和忸怩,像发疯似地用眼睛瞪着母亲直摇头。母亲也气愤得像鬼一样让可怕的眼睛里噙满泪水,一面把打算为儿子祝贺正月带来的酒和饼收进纸袋里。当时正值紧张的旅客从海关冒着入夜的寒风起着鸡皮疙瘩走向宽敞的机场的时间。我和犀吉仍然把视线移开阿晓和他的母亲,言语不多地互道别离时的寒暄语。犀吉对我说,“那么,祝你很好从忧郁症得到摆脱。要早早结婚啊。”
“另外,新小说出版了,给我寄了来。当然,也别忘了为我们写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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