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换的孩子(50)

2025-10-09 评论

  古义人首先要做的,是向正在卧室里看书的千樫打个招呼,告诉她今天晚上不要到厨房去,自己要对付一个麻烦的对手。古义人也不对莫名其妙的千樫做任何解释,便转身回到厨房,把那个沉重的箱子端到了洗碗台上。
  然后,古义人取出厚刃刀和颇有分量的中国菜刀,准备用它们来对付甲鱼,谁知从一开始就不顺利。箱子比不锈钢的洗碗池大了一圈,所以只好把它斜着放进去。甲鱼正好将头伸进斜着的犄角里。古义人双手抓住甲鱼的身体,想把它放平,可这沉重的身体上那有力的三指爪子——古义人想起了甲鱼的法语是trionix——却使劲儿刨着箱底。这可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古义人从上面看着啪的一声掉到箱底的甲鱼,以及甲壳周围淡黄色的柔软裙边,发觉它是一只没有一点儿伤残的年轻甲鱼。
  古义人早在孩童时代,就在峡谷的小溪里见过和水垢颜色相同的,人脑袋大小的甲鱼。苦于没有捕捉的工具,只得眼睁睁地瞧着它。从岩石上看去,甲鱼身上有多处伤痕,甲壳本身也很苍老。从表面积看,这只甲鱼比那只大六倍,年轻强悍,甲壳闪着锃亮的深青色光泽。
  长到这么大都没受过伤,浑身崭新崭新的,到底它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也许它原先生活在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的深渊里吧?也许是被洪水冲到了有人家的地方,结果受到了香鱼诱饵的诱惑?
  古义人抱起箱子,把它搬到冰箱和门口之间的地方。抬起箱子的那一头,甲鱼便朝这边的一角滑落下来。这家伙将前肢扒在板壁上向前爬。机不可失,古义人对准伸出来的甲鱼脖子狠命一剁,可是柔软而有弹性的甲鱼脖子却嗖地缩回了甲壳里。
  不大工夫,从再次伸出脖子向前爬的甲鱼脖子上,指甲大小的月牙型伤口里渗出了黑乎乎的血。这时甲鱼一反刚才的沉默,发出了哧哧的喘息声,明显地在表达愤怒。
  不过甲鱼仅仅限于愤怒,并没有加强警戒,仍伸着长长的脖子。古义人目测了一下菜刀的长度和箱子空间的宽度,准备开始又一次强有力的攻击。甲鱼早已做好了躲避菜刀的准备,缩着脖子向箱子边沿大举前进,它的爪子扒着侧面的木板,向上攀登。古义人一手握着菜刀,一手摁着甲鱼的两侧,把它拽了回来,重复了一遍和刚才同样的进攻,菜刀嵌入了甲鱼的脖子,可是仍然未能阻止它迅速缩进甲壳里去。
  甲鱼再次从甲壳里伸出头来之前,挑衅似的呼呼吐着气。
  甲鱼与古义人的战斗还在继续。在战斗的前一半,是古义人在攻击,并且屡战屡败。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古义人的妹夫曾寄过甲鱼给他,他也做过好几次甲鱼料理。那时候,切甲鱼头这第一道工序,尽管也很费劲,却并非不能成功。他总是用手摁住放在大案板上的甲鱼,把菜刀剁进伸出来的甲鱼脖子里。
  一想起这些过程,古义人就明白了这次遭遇困难的原因——这是很简单的——把甲鱼放在案板上时,朝着甲鱼脖子砍去的手臂的运动没有遇到任何妨碍,也没有东西限制自己从手腕到胳膊的活动。拿着菜刀的胳膊运用自如,瞄准甲鱼脖子的斜上方,就能准确砍到目标。
  可是现在甲鱼呆在很深的木箱里,用刀去剁时,刀刃很容易碰到箱子边上,而且手腕也受到箱子这边的制约,加上从上方瞄准位于箱底的甲鱼脖子,犹如以平面图来测量深度一般没有把握。
  古义人改变了方法,将加快速度改为依靠菜刀的重量来提高能量。即按照以前在物理课上学过的原理,换成了那把沉重的中国菜刀。与两倍于它的速度相比,变更后的重量对于力量的增加究竟有多少贡献是值得怀疑的。试验了一下,中国菜刀虽说具有手起刀落直切箱底的威力,但由于又大又笨而更加难以瞄准了。一再失败后,古义人获得的战果只是使哧哧地喘息着,执拗地伸出头来的甲鱼受到被削掉了鼻尖那么一点儿小伤。
  古义人实在累极了,在同样喘息着的甲鱼呆的木箱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菜刀的打击虽然未能奏效,也算让甲鱼负了伤,其证据就是底板上那滩淡红色的血水。
  古义人也不洗手——针织衬衫上溅上了好几处血点——便走出厨房,打算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已卸了妆的千樫,穿着睡衣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像个小姑娘似的怯怯地瞧着古义人说:
  “太费劲儿的话,就把它放到河里去得了。前几天我和阿光就把阿萨寄来的甲鱼一只一只地给放生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大江健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