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波萨达明确的表现和墨西哥民众的接受为引线,来看一看生于15世纪乱世的巴黎的一位市民日记,当把它作为直抒胸臆的日记来看的时候,能明明白白地从中看到什么呢?日记的作者和彼此经历与环境相同的市民们一起,怀着吃惊与疑虑的心情看着大量的地丁花盛开怒放。植物生长过程的异常、非其时的盛开,不论它多么小,也不能不说是显示了季节运行不正常的一个标准。季节的运行与秩序,是由绕太阳旋转的地球决定的,更具体地说,就是由绕地球旋转的太阳的旋转决定的,所以,季节的异变,其根源全在太阳运行的异常。
本来,太阳以及整个太阳系并不是经常地显现令人瞩目的异常,不过,太阳的黑点一旦增加就会影响地球的气候,所以上述那样理解也不能一概称之为非科学。15、16世纪的西欧,正是占星术大兴其道的时代。地上的地丁远非其时的盛开,季节运行错乱,太阳和太阳系的运行造成整个宇宙的异变,如此等等,人类把这些当作非常值得瞩目的事件,难道不正是人的自然反应么?
换个说法那就是宇宙论式的或者宇宙感觉式的异常感受。同时和人等于小宇宙这句话相关,从远古起人就把自己身体看作具体而微小的宇宙。从雅可布·伯麦①和斯韦登伯格②为媒介,投影于布莱克③的欧洲秘教思想中可以看到,反过来把人体看作巨大的宇宙的一部分。其次是把人内心世界中,人的智慧与力量控制不及的暗处作为另一个宇宙,也就是女性的胎内。准备诞生神秘的生命的胎内,这一另一个宇宙与天空的宇宙相照应,两者中间便是人的现实世界。也就是人的历史场地,而这个场地上现在仍有战争的灾厄。我以为,人们把以这种形式形成的同一切局面联系起来的感受方法与思考方法代代相传下去,乃是自然而然的事。
①伯麦(BoDhme,Jdkob,1575—1624),德国神秘思想家——译注。
②斯韦登伯格(Swedenborg,Emanue,1636—1772),瑞典哲学家——译注。
③布莱克(Blake,willian,1757—1827),英国诗人——译注。
如果回到井伏鳟二的小说上来,那么,那上面提示的杜若怒放所象征的意义,自然就十分清楚了。原子弹,其规模之大,堪称天灾加战争的大灾难。原子弹当然是人扔的,但是从挨炸的民众的角度来说,它是比大地震还厉害多倍难以逃避的灾难。那个经历过原子弹轰炸,再挨一次空袭的“半疯的姑娘”便是明证。把这惨遭厄运以致陷于病态的小小心灵,同原子弹轰炸这样类似天变地异般的灾难结合在一起,并以此为媒介,井伏鳟二用杜若花作了极好的提示。难道我们不是必须明确地说,这错季盛开的紫花才是从大至宇宙论小到人的内心,一以贯之的荒唐、可笑时代的象征,统统被它彻底驳倒了么?这也是挨原子弹轰炸的经历而触发的日本文学的杰作,给所谓现代的这个时代划了一道清清楚楚的刻痕,同时也是为测量大至宇宙小到人的内心深度而放下的一个测量铅坠式的作品。
日本人经历过原子弹轰炸而饱尝痛苦地生活着,与此同时,也产生了表现对抗此种痛苦的作品。这岂不是判断核时代的人希望再生的根本标准么。我想把这个想法告诉许许多多国家的文化人。他们一定对于井伏鳟二描写的杜若的象征,同古典文学相通的、强韧的日本人的自然观照对比起来看吧。另一个国际研讨会是各代表一个欧洲国家各领域的文化人的聚会,我是参加者之一,要求我提出的课题是“西方化和日本化”。日本化,这是听起来还不习惯的一个词,因为近来日本企业向欧洲发展,日本企业界人士以其个人的或企业的能力表现了出色的竞争力。于是欧洲出现了愿意学习他们这种工作作风的——吹得很响,总之,也可能有靠作家想象力的地方——的倾向,于是欧洲人就把这个看作日本化的现象,至少我自己打算以上述理解回答对这一问题的提问,并且表明我自己的看法。
所谓日本的西方化,实际上就是日本从明治维新以来的现代化。说起西方化=现代化的历史,无非首先是(a)以天皇制为中心的政治、文化构想,(b)实行侵略亚洲,(c)终于到达以长崎、广岛遭受原子弹惨祸为顶点的败北,终于结束太平洋战争。而战败之后的再出发,我认为把这(a)(b)(c)等条件全都颠倒过来才是基本态度,实际上新宪法也是这样显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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