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在这次现职教师们的集会上,我想讲一讲对于《派顿》的上述理解。然后向这些实际上已成专家的教育者们提出问题:这里提到的教育者、被教育者彼此之间的行为,从古希腊到我国今天的教育界,活生生的鲜血是否依旧相通。
因为——很难说没人称这纯粹是幻想,而且我也知道这有几分滑稽——我想起接触过以柏拉图的对话为人的思考规范式模范人物,而且几乎经常地以苏格拉底勉励青年们,我自己战后立刻住进位于森林中一个峡谷的村庄,在那里我经历的教育。讲演会之后的恳谈会上,虽然有人不无嘲讽地说我的讲演是作家想象力的飞跃,但是我还打算谈一谈另一部足以给受教育者增色的文学作品。
这作品就是福克纳还没有收进他的短篇集——有时作为长篇的一部分,有时作为特别版而收进别的作品之中,总之,未收录的理由多种多样,现在把这类作品汇编成一册(“UnCcollectedstoriesofW·F”VintageBooks)——的《早晨的赛跑》这个短篇。内容描写的是:被双亲抛弃的十二岁的少年同收养他的农场主,为每年一次花两周时间的狩猎进入大森林。他们发现一只大公鹿,与其说为了抓住这条公鹿,倒不如说他俩各自全力以赴地展开一场竞走比赛。但是,追得这公鹿精疲力竭无法逃脱的时候,农场主却不想杀死眼前的公鹿了。和农场主共骑一匹马的少年也认为应该如此。农场主以自然和人的关系教育了少年之后,就和他们一同前来狩猎的伙伴分了手,后来两人之间的亲切谈话之中有这样一段。
“对!”我这么说。“我们现在就必须动手的是明年种庄稼的准备工作,说话之间十一月就到了。”/“你就别管来年种庄稼的事啦”阿奈斯特先生这么说。“你去上学!”/乍一听我还以为听错了,所以我问:“您说什么?”“我?去上学?”/阿奈斯特先生说:“对!”“你总得出息成个什么才行啊!”/我说:“当然。我现在就这么干哪。我现在既是猎人又是农人,就跟你一样。”/“不对!”阿奈斯特先生接着说:“光这样已经算不了什么啦。哪个男子汉不是农场的活干十一个月,半个月打猎?那也曾经是好时光哪。可现在不行啦。现在只干农场和只会打猎已经算不了什么出息啦。你得干对人类有益的事才行!”我问:“对人类?”
战败不久的农村,新制中学的授课主要是农业。不仅上实业课的时间,就是新设的社会课的时间也被农业课占用。此外还上新宪法课,还有少年农业生产合作社的事要做,垒球部的事也得干。当时我还是一个少年,追公鹿打猎的事很吸引人,而且教育者的教师们全是外行。但是,我觉得从他们那里听到的福克纳写的那些话,却对我决定自己以后的生活道路起了重大作用。对于福克纳所说的作有益于人类的工作这句话,从来就是按该话的原意理解的,勤勤恳恳地、谨谨慎慎地从事自己的工作,35年前是这么理解的,现在依然这样理解……”Yougotobelongtothebusinessofmankind.”
中野重治是1979年夏季逝世的,初秋的葬礼,各种野花装点祭坛,那气氛的确符合诗人中野,那红花使人觉得任赡派给了我,我便以中野重治的作品“某种乐趣”为题作了准备。但是,刚读完作为讲话的前提而引用原作的几个段落,那位仿佛身居要津的文化官僚型的司仪就发出已经没有时间的信号,结果主题落了空。今年秋季举行中野逝后五周年集会,这次因为多给了一些时间,所以打算重新讲讲这个题目。
“某种乐趣”这句话,不言而喻,是从中野重治的短篇作品中摘来的话,我以为像中野那样坚毅的思想家,以这样单纯而朴素的表现,不仅显示出中野其人的骨骼,而且内容之有趣也表明了这位文学家独特的风格。因此,我想通过这一小小的机会,以一个后进作家的身分谈一谈对中野的看法。中野重治1960年发表了《日暮》和《某种乐趣》两个短篇。我从少年时代开始就敬爱这位作家,而同他见面是在反对修改日美安全保障条约——美国如何使日本更广更深地参加它的核战略,从载有核弹的托马霍克号军舰的入港问题就能看得十分清楚——的群众运动的时候,当时参加这一运动的阶层非常广泛,文学家当然是此项运动的参加者。我已经读了他这两个短篇,那时就觉得中野重治必须是这样的人!实际上他确实是这样的人,而且超过了我的期待。所以我觉得文如其人,越发觉得《某种乐趣》更有意义,以后凡是有中野讲话的集会,一定兴高采烈地前往。当时我的年龄正好是现在的一半,回忆当时,倍觉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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