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代的游戏(26)

2025-10-09 评论

  ……斗牛场钵底上,要求释放那青年的示威运动仍在继续。那女人虽然独自走动,但是其余的人都在牛踩得乱七八糟但没有血污的地方坐成圆圈,参加酒宴。这些人已经喝醉,于是杀伐之气大增。按常规来说早就斗完了,此刻斗牛场上灼人的太阳开始被云遮住。转眼之间黑压压的乌云当头,雷声隆隆,眼看雷阵雨说话就到。但是这也时间不长,雨过之后,凉爽的空气伴着柔和的光,即将趋向晴明而漫长的傍晚了。如果站在俯瞰整个墨西哥城就像从这里俯瞰斗牛场钵底一般的高地边缘,远眺中的整体,就能够把天气骤变中时时刻刻变换无穷之相一览无余。
  虽然雨把示威运动的人浇个透湿,但是示威运动并未收兵,当闪电给那赤足的女人身体加上磷光一般的轮廓时,让我想起了峡谷小学理科教材室仿佛有一层蓝膜的闪光,从而想起了那愤怒和绝望的女人,因而重新回到了我的内心世界。在玛利纳尔柯时牙痛以及它给予我的启示以来,我常常感到,从无意识的深处直到意识的表层,自己在墨西哥生活的细节,无不和我们当地的经历产生各种各样的共振。为了把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经自己之手写出来,不论内在的或外在的准备,一切俱已齐备。然而,妹妹,我给你写的信上已经表明,写神话和历史的方法确实出现在我的眼前。
  从远处逼近的雷,粗而重的骤雨,斗牛场上空的乌云里积蓄了庞大的电量,足以使下方的人不寒而栗。因为下雨墨西哥人全都站起来,当我用脚敲着水泥地无意识地笑口一开时,就在这一瞬之间,妹妹,我写给你的信实际上就是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

  1
  妹妹,从墨西哥回国之后,我立刻就往峡谷神社挂了长途电话。可能是电话已经有人在说话,正在着急,社务所那边来了电话要我接,然而不是你,原来是电话上无法想象讲话神态的父亲=神官。我确实好久没有听父亲=神官说话的声音了,所以刹那间像得了失语症一样。他为了使我必须成为他的传承者而对我进行了一番斯巴达式的教育,关于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我并没有对父亲=神官讲,而是写在给你的信上了,那意识也在那上面。但是,父亲=神官对我并没有表示激动的情绪,只是对于你的近况简要地说了说,然而把你的奇态告诉了我。奇态固然是奇态,妹妹,我并不是不相信那内容。我把这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以给你写信的形式写给了你,这对于我来说,现在对于你的所行所思一概怀疑,这样的话,就不可能继续写下去了。我只是当作我听到了父亲=神官说的话,作为当场的反射式的想法,感到那确实是奇态,结果我也就以滑稽的口气作了有问之答。于是,父亲=神官似乎再也没打算更详细地说下去。电话挂断之后我立刻从旧的记忆中回想起的是这件事。幼年和少年时代的我,对于从事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教育的父亲=神官,常常戏谑地回答问话,把他弄得为之困惑不解。也曾让旁听过一段这种课程的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两位科学家操过心,但是也曾让他们开心一笑过。如今回想起来,我那样故作滑稽之态,完全是为了对抗斯巴达式教育而采取的自己认为必要的心理防卫措施。父亲=神官每天上课之前必然重复这样的话:“一点儿也不错的话。是有是没有当然不知道,只要是古代的事,即使没有的事你也必须当作有的事听。记住啦?”妹妹,我觉得这话确实文如其人,确实是父亲=神官这样的人说的话,当我后来知道柳田国男①所搜集的资料中也是作为定式的词句,不免颇感意外。虽然如此,我也一定回答:“嗯”。对于这种回答的方式,我曾仔细琢磨过,觉得就这样带点儿滑稽倒也合适——
  ①旧姓松闪。民俗学家(1875—1962)。起初为诗人,后来曾任宫内省官员、贵族院书记官长。1907年开始民俗学活动,1913年创办《乡土研究》,奠定民俗学研究基础。著有《远野物语》等多种。1951年获文化勋章——译注。
  父亲=神官谈到你时说的话,大可不必对你重复,妹妹,总而言之,据说你是从森林的斜坡高处的一个“洞穴”里,把仿佛晒干的蘑菇一般的破坏人带回家里的。然后以你肌肤的活力,使破坏人得到重生。而且你从来没有让峡谷和“在”包括父亲=神官在内的任何人看见过,可是你居然使他恢复到狗那么大。所以,我是这样理解的:是你在这村庄=国家=小宇宙濒于衰亡的时候,把最早率领创建者们的破坏人重新抚养成人,从而按照这种理解写这神话与历史。妹妹,与其说这只是因为你感官的磁力唤起我的能量而写的,莫如更准确地说你给了我以工作方向……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大江健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