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暴动之后,来自藩镇的包括诸侯的家臣之长在内的高级官僚们首次视察盆地这一天,龟井铭助预先布置好,在围绕峡谷的两座山半山腰各个地方大放焰火。铭助说这是迎接藩镇权力代表诚心表明恭顺之意的焰火,但是,这个布置和那次农民暴动的代表和追踪队首领们会面时放枪的地点大致相同,纯粹是一种计策。而且,当焰火升空时,年龄和少年几乎相仿的龟井铭助,对于此起彼伏巨大响声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一般欢呼雀跃……
“你是这样评价龟井铭助双重意义的性格。于是,我们剧团的人有的就觉得有趣,相信你的评价。但是,正因为我作为和他属于同一家谱,和他有血缘关系,所以对于给予龟井铭助的积极评价反倒持怀疑态度。”
这位导演似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才这么说的。妹妹,这时我暂时屏声静气而且有意识地欣赏导演那略显疾促的呼吸,我们在沿运河的供游人散步的道路上漫步。
“我在第一起农民暴动的处理阶段,并没有觉得龟井铭助把复杂而深沉的人格展现出来。但是,正如我在同诸位演员所说,他在第二起暴动所起的作用,以及受去世的铭助影响而举行的第三起“血税暴动”中,那是谁也无法否定他那独特的风采。我们当地称他是一顶高帽子就足以使之得意忘形的那种人,他发挥了令人难测的才能,他善于推广运用自如的战略战术,使掌握他这种战略战术而战斗的农民终生用不尽,使它彻底地活在他们的心里。”
“不过说龟井铭助喜欢戴高帽子可不大对头,是不是充其量不过是无政府主义才子而已?我虽然是搞戏剧的,但是我可不因为他是农民暴动的领导者就把他当作喜欢戴高帽子的人,也不把他评论为演技派。你也说过,调停第一起的农民暴动时,“自由时代”干脆告终这一事实本身,对它就有各种各样的批判,但我以为那是败北主义。”
“如果我们这块土地上依然是‘自由时代’,还照旧走那条封闭下去的道路,那就会使一千多暴动的农民全被待机于藩镇境内的洋枪部队消灭干净,然后我们当地的战斗团再消灭获胜的追踪队残余人员。但这种事现实中能做得到吗?龟井铭助当然看得出这根本不可能,所以断然下定决心结束这‘自由时代’。这种情况之下你还能说是败北主义吗?铭助把我们这块土地编入藩镇权力管辖也是被迫无奈的,后来证明也只有这么办才行。当然这并不是说未来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如果再前进一步,联系后来发展到第三起暴动的历史脉络,就不能不说龟井铭助政治上的判断是极为出色的。就‘自由时代’的结束来说也是如此,在这之前多年来我们这块土地只是个荒村僻埌,处于藩镇权力之外,以那种方式编入藩镇,仅就概不追究以前的责任这一点来说,导致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恰好表明龟井铭助的外交能力卓越么?而且,铭助一旦站在反权力一侧时,他的实践也十分干脆利落。第二起暴动的圆座垫形状的旗帜,现在仍然保存在新制中学里,你大概看见过吧?”
“我对于圆座垫式的扁圆状,因为前不久才知道外界称我们这地方为瓮村,所以曾经再一次思考它。我认为龟井铭助肯定知道‘瓮’这个名称,对于这个名称暗喻的内容,他的理解也和我们当地人完全一样。虽然人们称之为圆座垫形扁圆状,但不是圆座垫形的。这一点,和别的地方暴动旗帜上所画的圆垫形扁圆状是不同的。我注意了,那是瓮状的。把圆座垫扁圆状的村名画成圆环,是为了招引暴动的人,这大概是为了表示平等地分担责任吧?但是龟井铭助的扁圆形上,在圆圈的周围写的村名里,暴动口号的结尾处明确地写上吾和地的村名。没过多久,龟井铭助受到藩镇权力特别追究,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了。毫无警惕地写上村名,这是为了什么?我一直是放在心上的。但是把群起暴动的各村村名排成瓮的样子,其中把我们的地名包括在内,我是通过瓮棺的暗喻理解的。这是铭助再度向自暴自弃的农民夸示冥府的力量,幽暗的力量,企图以这种形式激励他们。这样一想,就找来怀有这种构想的人所写的自白书读了一遍。但是这些东西无非是毫无丈夫之气,可怜巴巴地说,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否正式参加了暴动党徒一伙,自己前往集合地点时,集会已经开始了,等等,只是反来复去地哭诉这些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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