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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我给年轻的导演和演员写演出台本又给他们上课,作为回报,所以他们请我到那大仓库兼排练场参加宴会。这宴会定的时间是上午三点开始,从这么早就开始的原因是演员们和准备这个宴会的时间有关系,因为他们都在业余打工。他们打的什么工呢?从他们打工的所在带回来的吃食、啤酒,以及他们来不及卸装的化装立刻就能明白。女演员脸上厚厚地化了一层妆,但是那服装却是军队护士的打扮,男演员穿的是大日本帝国陆军的军服。这就是说他们在军队酒馆当女服务员和侍应。而且他们还不仅当女服务员和侍应,还要作余兴表演,那样赚的钱就会多一些。据他们烦躁然而不无得意的谈述,他们三个人大唱军歌,而且又歌又舞。他们还想受雇于龟井铭助,给他当军乐队,随叫随到。具体地说,这也是为了将来的演剧作准备的行动,即使这次的宴会费也是打工筹措的,他们不久就实行和演戏无关的打工项目。他们每唱一个军歌,一定像以前训练的那样,大喊一声“叭!”大大震撼了军队酒馆的客人们。我们这次宴会上,他们也常常站起来,以直立不动的姿势,然后一起喊:“叭!叭!叭!”导演、男演员们、女演员逐渐兴奋,而且以令人惊奇的心平气和以及满怀信心地说了下面一段话,妹妹,这话我以为特别应该传达给你。“到现在为止,效果最好的就是这个‘叭’而已。但是,过不多久我们就不仅把原重治和龟井铭助搬上舞台,而且把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上出现的人物全部戏剧化。然后回到峡谷去,在蜡仓库的舞台上演出。演出的期间要长些,足足连续上演一个星期。到那时候你会看到,我这个人还有几下子吧?会看到峡谷和‘在’衰亡标志、最后生于那里的孩子们之中的一个孩子的实力吧?”
妹妹,也许不过是我个人的想法,使人明显感到有龟井铭助血统的这个年轻人,终于在戏剧的空想给他带来的兴奋之中,叉着两条腿,面对写村庄=国家=小宇宙神话与历史者连想都没有想过的我,表明了如下想法,为了响应他的设想,不仅他的少数精锐同志,连我也连喊三声“叭!叭!叭!”“在峡谷上演的时候,特别希望你的孪生妹妹,带着据说已经恢复到狗那么大的破坏人来看戏。龟井铭助不也是在破坏人处于那变动时期复活时的一种表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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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父亲=神官没有把以前的女江湖艺人出身的我们的母亲作为正室,可是他在一天半夜,为了研究村庄=国家=小宇宙的传承而累得精疲力竭,说着醉言醉语,从峡谷最高处的三岛神社的社务所,把她那庞大的身躯运到每次下大雨必然遭水泡的我们那个家,结果生下了我和你这对双胞胎,我们俩和哥哥弟弟们一样,也是由峡谷的妇女们共同照养的。生活能力很差的母亲在峡谷的期间就是这样。父亲=神官把母亲从峡谷流放出去之后,我们更成了峡谷妇女们养育的共同的孩子了。父亲=神官既然蓄意让我当一名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的写作者,让你当破坏人的巫女,那么,我们什么都依靠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共同社会,大概完全合乎培育后代的意图吧。不过,在父亲=神官和母亲的孩子们之中,我和你这对孪生子被峡谷的女人们当作共同的孩子看待,历史上是有根据的。作为历史的写作者,把自己也编进历史,这个办法并不妥当,妹妹,但是我还不能不这么办。从此以后,我给把恢复到狗那么大的破坏人放在膝上的你所写的信,内容全是村庄=国家=小宇宙和大日本帝国之间全面战争的事,对于被外部世界的历史抹杀了的这个战争,仅存的微乎其微的史料,就是户籍上关于我们这对孪生儿的记载方式。
我们这对孪生儿的户籍之奇妙不在其他,既然是孪生儿当然有男儿、女儿的区别,当然是同年月日出生的,妙就妙在我们乍一看也觉得名字几乎一样:露巳、露己。然而这却不是出于偶然。村庄=国家=小宇宙同大日本帝国的全面战争,打了整整五十天,初战告捷,终于惨败,此后四十年,走的是每下愈况的衰微之路。之所以给我们起这样的名字,纯粹是村庄=国家=小宇宙的老人们的主意,利用这次战争之后才出生的我们这样的孩子而且又是孪生儿,表示对战胜国的大日本帝国一定报复。
本来,这种报复在全面战争彻底失败的情况下,我们当地的成员大多丧失了战斗意志,以实力进行报复的念头打消之后,这不过是象征的行为而已。我们这对双胞胎为男女两性,仿佛一个人,又差不多给起了一个名字,这件事如果考虑五十天战争的原因,那就可以说的确是个很好的计谋。村庄=国家=小宇宙趁明治初年“血税暴动”这个机会,把所有成员的户籍登记都打了埋伏,一概搞成二重制。具体地说就是两个人在同一个户籍上,也就是一个户口人名实际上有两个人。不错,我们的土地和人全置于大日本帝国之下了,但是只有实际成员的一半,这是一个很好的发明。这种意图虽然因为和大日本帝国的全面战争遭到失败而中止过,但是战后不久的一个阶段,就以象征的形式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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