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延元年的足球队(17)

2025-10-09 评论

  “这就是说,要处理我们那古老的木制怪物的本地新兴资本家出现了。如果阿蜜你也赞成卖的话,我想我们也应该回去看看将要被拆的旧宅。我还想回村里再明确地听听曾祖父与他弟弟的那件事。也为了这个原因,我从美国回来了。”我不能马上相信弟弟那个计划的具体性。即使弟弟突然发现自己具有优秀实业家的才能,也不能把山谷间荒废的房舍卖给具有当代头脑的超级市场连锁店的老板。乡土料理店?我们的房子不是那种漂亮的建筑物,而是一百来年的旧宅邸。与此相比我反而觉得弟弟对我们曾祖父与其弟弟间的争执还维持着关心,倒是这件事给我以更鲜明的印象。那是我们还在山谷之村但一家即将离散的时候,鹰四听到了关于我们家族大约一百年前的丑闻。
  曾祖父杀了他弟弟平息了村里的大动乱,而且还吃了弟弟腿上的一片肉。他这样做是为了向藩里当官的证明自己与弟弟引起的动乱无关,鹰四用非常胆怯的声音反复讲着听来的这件事。
  对那次事件我自己也知道得不很确切。特别是在战争期间,好像村里的大人们谁都避讳谈那件事,我们一家也尽量回避曾祖父们的丑闻。但是为了使弟弟从胆怯中回复过来,我还是悄悄地对他讲了我听到的另一种说法。
  曾祖父在动乱后帮助弟弟穿过森林向高知方向逃去了。弟弟渡海到东京改名换姓成了大人物。明治维新前后给曾祖父寄来几封信。曾祖父一直对这件事保持沉默,所以大家就编造了一个你听到那样的传闻。如果说曾祖父为什么要保持沉默,那是因为,村里的人由于弟弟的缘故好多人都被杀了,曾祖父为了防止那些家族怨恨发怒才这样做的。
  “不管怎样,先回我家,然后再商讨新生活的计划。”我一边怀念战争刚开始的那几年我对弟弟的绝对影响力,一边提议道。
  “好,就那样吧,问题是我们家族的宅邸于一百年后的今天将要从山谷之村中消失掉。好吧,慢慢商量。”
  “你们坐出租车,我用自己的雪铁龙载着阿鹰和桃子追上去。”年轻人说着,便采取策略把我们夫妻俩排出他自己身边亲密快乐圈之外。
  “乘车以前我想喝一杯。”对弟弟已不再戒备的妻子恋恋不舍地边用鞋尖踢了踢倒在地上的空酒瓶边说。
  “我在飞机上买了一瓶免税波旁威士忌。”啊,鹰四救了妻子。
  “你已经中止再过无酒精的生活了吗?”我企图打破“亲兵们”的偶象形象。
  “如果在美国喝得烂醉如泥,我早就在某个黑暗角落里被杀害了。阿蜜,你知道我能醉到什么程度。”鹰四说着从包中找出一瓶威士忌。
  “这一瓶是为嫂子买的。”
  “在我睡觉期间,你们相互间好像已经充分了解了呀。”
  “因为是很长一段时间嘛。阿蜜,你总是做又长又痛苦的梦吗?”鹰四强烈地反击嘲弄着我。
  “刚才睡着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我又完全陷入了不安之中。
  “我可不相信阿蜜会不择手段陷害别人。谁都不会信的。阿蜜,你和曾祖父不一样,你不是那种真能狠下心对不起别人的人!”鹰四道。他是在体恤我的狼狈。
  我接过妻子嘴对瓶口喝过一口的波旁威士忌,也灌了一口,努力想把这种羞耻遮掩过去。
  “好!向着阿星的雪铁龙出发!”一脸幸福的桃子一声令下,我们这些重逢的一大家子人便启程出发了。桃子穿着印第安皮袄,显得英姿飒爽。作为最年长的男人,具有老鼠一样消沉型外表的我加入了行进队伍的末尾。同时,我预感到自己终将顺从弟弟那令人生疑的计划。现在我已经不再有可与弟弟抗衡的强劲反驳力了。如此一来,那一小口威士忌带来的燥热竟意想不到地要与蕴藏于内心的“期待”的感觉融为一体。可是我也看到,通过自我放弃来实现精神复苏的这一做法中隐匿着一种畏惧,这一清醒的意识又阻碍我把这种燥热和“期待”的感觉连在一起。

  森林的力量
  大客车像是出了故障,在森林的正中央突然停下了。妻子坐在大客车最后面的座位上,从胸到脚围着毛巾被,睡得像个木乃伊。她几乎要跌下来,我支撑着她,把她放回原位,担心睡眠硬被中断后会给妻子带来什么。原来大客车前方有个背着个大包袱的年轻农妇,在她身边还有个像小动物似的东西,一动不动。我凝视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发现那是脸朝对面蹲着的小孩,在阴暗的森林风景衬托之下,他裸露的小屁股和异常发亮的一堆黄色排泄物非常显眼。林荫道被两侧密密匝匝的常绿灌木丛遮拦着,逐渐向大客车的前方降下,所以,农妇和在她脚边的小孩看起来就像是悬在了空中30厘米左右。我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斜着探出车外眺望着。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危险感,时刻防备着因右眼失明而变得黑暗的视界中陷落的岩石后面跳出无可名状的可怕之物向我袭来。可怜那小孩的排泄还在继续。我很同情他,和他一样陷入焦躁、胆怯和羞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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