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延元年的足球队(90)

2025-10-09 评论

  虽然听上去十分虚假,但鹰四这番充溢着痛苦的话却给了我一种超乎逻辑之上的有力证据。我相信了“犯罪”的存在,也同样相信了鹰四作为“罪犯”的存在。我还从鹰四的身上,觉出了一种不断增加的厌恶和恐惧,催我作呕。诚然,我并未开始相信鹰四竟然会用石块一下一下打那姑娘的脑袋,把她打死。我只能认为,那姑娘一定叫在黑暗里高速开过狭窄弯道的汽车吓得要死,自己跳下汽车摔破了脑袋。然而,正是从那一刻开始,鹰四便在一种要创造一个罪犯的自我、并且在虚无的“犯罪”转归己有的偏执渴望的驱使下,开始了另一桩可恶得令人无法忍受的变态行为。他用木棍将那个摔破脑袋的死姑娘的嘴巴橇开,把自己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放到姑娘的牙间,再把嘴巴闭拢。八成就在这时,发出了吧叽的声响,而鹰四一定用右手抓起石头,不断地痛击姑娘的下颚,直到死人的牙齿把他的手指咬断。那死人的下颚每挨石块一击,她的脑浆和血,还有鹰四的手指上的鲜血就要从碎烂的脑袋和嘴巴里飞溅出来,鹰四也便全身血污,一片狼藉。
  “阿鹰,你真是个疯狂的凶手!”我嘶哑地说了这一句。我已经全然没有了继续讲话的气力。
  “我头一次觉得阿蜜开始真正理解我啦!”鹰四端坐起来大言不惭地说。
  这时,那四肢着地的少年,突然充满悲切地喊叫起来:
  “不,不!你们干嘛都不想救救阿鹰!那不是场事故吗!”
  “菜采嫂,让阿星吃一点阿桃吃的那种安眠药,要比正常剂量多出一倍。阿星,你睡觉罢。你的能耐可比青蛙大远去了:不光肉体,就是精神受不了了的东西有一点儿叫你闻到了,就能马上吐得像把胃翻过来洗了个透!”鹰四恢复了对他年轻的亲兵们使用的那种温存的家人式的口吻,他已很久没这么说话了。
  “我不吃药,我不想睡!”星男耍赖似地反抗着。可鹰四带着一种权威,对他毫不理睬,一声不响地看着妻子把药片和一杯水递给星男,看着那少年无力地反抗了片刻最后吃下药去。我们都听到少年在把水喝进肚里时喉部发出的低响。
  “就会见效的。阿星挺原始的,从前几乎还没吃过化学药品呢。菜采子,你就在旁边守着他,让他睡觉罢。”
  “我不想睡。觉得要是睡过去,就再也起不来了,阿鹰!”他无力地提出最后的抗议,声音里透出恐惧。那药品已经使得他朦朦胧胧开始屈服。
  “才不会呢。睡上一觉,明早醒来时你还会觉得肚子饿哩!”鹰四对少年说完话,一扫刚才的冷淡,对我说道:“阿蜜,我想,山脚那群人会来抓住我私刑处死。要用猎枪防身自卫,那就得像曾祖父那样,关到仓房里去。今晚,我们换一下睡罢。”
  “不会给你私刑处死的,阿鹰。阿鹰也不会用猎枪和想要给你处私刑的村民打起来的。这全是你的幻想!”妻子的话里,充满了与之全不相称的胆怯。
  “山脚的情况我比你了解。他们对这场暴动,对卷入暴动的他们自己,都已经是满腔怨气。有些家伙会想,如果把暴动的一切恶果都归咎到我的身上,然后再把我打死的话,那么所有的罪过就都能赎去了。事实真就是这样。就像S兄一样,我做个赎罪羔羊,许多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不会有私刑的!”妻子越发激昂地说。她那疲惫的目光里,满是开始重新需要酒精饮料的那种巨大的焦渴。无意中瞥见了我,那双眼睛便盯住我不再移开。“阿蜜,不会有私刑的,是罢?”
  “不管怎么说,阿鹰作为这场想象的暴动的策划人,他一定想让想象力的火花一直灼灼放光,直到暴动结束。事情得依山脚村民能把暴动的想象力维持多久而定。这一点我还无法设想。”我对妻子说。她颇感失望,转过脸不再看我了。
  “说得不错。”鹰四也觉出了一点失望,他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抓起猎枪和霰弹箱,缓缓地站起身来。我发现他衰弱得要是被沉重的猎枪带倒在地就会立刻昏死过去。
  “把枪递过来,我给你拿吧。”
  鹰四凶恶地转身盯住我,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敌意,回绝了我,仿佛是怕我耍个花招,拿走他唯一的武器。一时间,我怀疑鹰四是不是已经发了疯。一种恐惧迅速地传遍了我的全身。然而,鹰四的目光却很快恢复了平静、疲惫和迟钝。
  “跟我到仓房来罢。我睡觉之前,陪我一起呆一会儿,阿蜜。”他诚挚地恳求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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