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出了太阳,在阳光照耀下,才发现那座难看的墨绿色康沃尔山就近在咫尺。他走出大门来,啊,上帝啊,他出来了,自由了。绿树夹道,直通山下的小镇子。他疾步沿着小路下山,在这个周六早上,他自由了,顿觉眼前云开雾散。
他给哈丽叶发了个电报,打上那可耻的“刷下”二字并告知其到家的时间,然后去吃饭。这时另外一些人进来了,他们当上预备兵了,于是他和他们之间有一段距离了,他跟他们不属于同一个阶级了。
“你是哪一类?”他们问他。
“刷下来的。”他说。
闻之,他们全悻悻然,觉得他占了便宜,因为他不是个干力气活儿的。他知道他们的心思,便不敢过于喜形于色。但他的确高兴,而且暗自感到胜利了。
周六下午回家,一路上可真叫美妙——在明媚的阳光中匆匆赶路,确是喜滋滋的。在特鲁罗下了车,进城的路上他遇上了另外一批预备服役的人。他们还要熬上几周或几个月,苦苦等待,心中无底。他们冲索默斯瞅着牙嘲笑,他们自然是妒忌他。他早已被划入另类,被当成怪物。
因为不合格而被刷了下来,成为被刷下者之一。那又怎么样?康沃尔人总是害怕疾病或身体上的残疾。“哪儿出毛病了?”他们会这样问。他们会说,与其给划入木合格之列,还不如让人一枪毙了算了。说是这么说,其实他们大多数也在绞尽脑汁在自己身上找毛病,以期达到剧下来的目的。可一旦给划入不合格之列,他们又会因身体上的缺陷感到万分羞耻。
索默斯才不在乎呢。让他们给我贴上残疾的标签吧,他自忖道。我知道我身子骨儿弱,可话又说回来了,它还是颇为健壮的,这可是携有我之自我的唯一躯体。让那些傻瓜们侧视它,说我胸部发育不全吧,随他们说去,只要放我一马就行。
还有,那位和蔼的医生规劝他想办法为自己的国家效力,对此,他考虑了不知多少遍了,可一到要做起来时,他就意识到他什么都做不了。不能以任何方式,无论直接或间接的,为战争服务,尽管做起来会很容易。他在伦敦有不少声名显赫的朋友,他们能为他找到工作,甚至一些十分可心、收入不菲的文学工作。他们会十分高兴地为他找工作,省得他赋闲写些个招他们心烦的杂文,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些人的儿子。兄弟和丈夫正在远方作战,读索默斯先生这样的杂文则毫无乐趣可言:“这场战壕和机器的战争,是对生命自身的亵渎,我们都在干这种亵渎的勾当。”不错,他们说,可我们赶上战争了,怎么办呢?我们跟他一样恨这战争,可我们不可能老在康沃尔躲着呀。
这样说也对,他不是不懂,那么多英勇慷慨之士被投进了这架人妖杀人机器中了,这教他感到莫大的痛苦哀伤。他们正在全力以赴。再说也没别的可做。可即使这,也不是让他上前线的理由。
如果这些年以来男人们一直保持内心坚定健全,就不会有这场战争了。如果在最初英国有足够意志坚强、灵魂高傲的人让英人感到是在坚强、勇猛、光荣地战斗,战事的发展就不会到这步田地。可是英国陷入泥浆踌躇不前了,于是恐怖之浪逐渐汹涌起来。
现在,如果时局将几乎所有的男人都逼入恐怖之中,而且恐怖一日甚似一日或死亡将临,他那孤独灵魂无可救药的境遇便使得理查德-洛瓦特不可避免地置身于局外了。如果说有外在的、时局造成的不合理和宿命,那同样有内在的不合理和内在的命运。他是绝然敢于追随自己内在的命运的。他必须保持独立,置身于一切之外,一切,明白正在发生什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他必须明白,必须信守住自己,不能被迫做任何事。
这是因为,男人首先是个陆地动物和思想冒险家。一旦人类的意识沦陷并被俗事的潮流淹没,思想的冒险就停止了,正如英国最优良的意识被淹没了一样,无论和平主义者还是爱国主义者,全一样,英国的灵魂在战争期间沦陷了。它本来是一个清醒、高傲并有自我责任感的灵魂,就那样失落了。我们都战败了,可能德国败得最惨。所有的运气都失掉了。当人类清醒的灵魂在重压下崩溃、无法自持并沉沦,思想的冒险总是要失落的。随之涌现出来的是老鼠和博顿利及追随者们,于是人类冒险之舟就成了海盗船,干的是龌龊的海盗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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