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鼠(161)

2025-10-09 评论

    可是,当他来到海港另一边的动物园,那里温暖的阳光普照,合欢花盛开,当他看到那些动物,心中又生出柔情来。他在汽船上认识的一个女孩儿给了他一包味道特别浓的胡椒薄荷糖。动物都爱这一口儿。灰熊抓到糖就兴奋地大吃,那糖辣得它直喘,可它还是张大嘴巴要继续吃。一只金棕色的雄袋鼠(161),拖着一条扫帚尾巴,垂着手跳到栏杆边,翘起它敏感的鼻子,颤抖着,从理查德的指头缝中轻轻地蚕食糖果。它是那么轻柔而果断地叼走糖果,却不伤害那捧着糖的手。袋鼠(161)吃着糖,那双澳洲式的大眼睛向上看着,目光中透着古老的成熟,那深不可测的黑眼睛中,流露出的是远古的温情与忧愁。母袋鼠(161)是不会靠近吃食的。她只是蹲坐着观察,小袋鼠(161)则在她柔软的巨大灰色身子中间的肚囊口上耷拉着褐色的脑袋、一只长长的耳朵和一只前爪。
    这是一对已婚夫妇!两只袋鼠(161)。立时理查德的血管充满了哀伤的柔情。那温情的袋鼠(161),他们沉重的血液都充满了垂在地上的巨大尾巴里!他对他们所报有的不是爱,而是某种冥冥的动物的温情,这是区别与人类的另一种更深层的意识。
    满月时分。月亮在八点升上来,它是那么诱人,撩人心扉,逗引着理查德在九点出去来到海边上。夜空溶满月光,看似珍珠之母。他幻想着,夜空温暖着月亮,生出月亮热能。海浪上的光芒就像液体镭在漂荡,在滑动。这生动的裂变之神秘品质就像镭一样,喷涌着,清澈如许。
    大海也涨潮了。几乎是起大浪的时刻了,巨浪汹涌澎湃,浪头翻卷而落时,其光芒如此辉煌,令人感到恐惧。浪头落下,轻柔但急速地冲上海岸,冲刷那朦胧月色下的黑暗,像白色的蛇冲上来后又“嘶嘶”着倒退,直至沉默,只给海滩上留下珠玑般的银色。
    这平坦而空洞的月亮在剧烈颤动着,冲荡着,它的空洞中则是黑暗。对索默斯来说这才是夜晚。“这才是夜和月亮。”他自言自语道。那平坦的冲击波以难以置信的急速冲向他,泛着泡沫,恰似一条条蛇张着嘴巴发出“嘶嘶”的声音。附近有一波巨浪炸开,雪白的浪花冲天飞溅。随之,呼!那一条条蛇越过海湾,呼啸着直冲向他的靴子。蛇没有咬到他的靴子,便轻轻地“嘶嘶”着退了回去,只在沙滩上留下珠玑般的银色。
    巨大但冷漠的激情冲上来又回退。镭一样的海浪翻卷着冲上一海岸,又回退到大海中去。再以镭放射的速度冲上海岸,随后又嘶嘶作响着蜷缩回去,只留下冲刷过的裸沙。
    那就是夜晚。激荡着冰冷的镭放射般的激情,怀着刻毒的欲望,旋转着,冲击着。那亦是理查德,孱弱的身子里在轻薄的大衣中,脚上穿着厚厚的靴子。此刻他已经遗弃了海岸。当他穿过沙滩上的小溪时,野性的小马在看着他,它们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黑乎乎的。小马们在沙滩上隐秘的草丛中抬起头来,等他靠近。当他走过去跟它们说话时,它们感到放心了,低下头去趁月光吃得更欢了,人的到来让它们快活。
    理查德与夜晚那镭放射般紧迫的激情一起摇荡着:巨大的欲望之冲动,呼唤的聒噪和退潮的低声嘶鸣。呼唤,呼唤!回应者,回应者呢?他的回应者在哪儿?没有活的回应者。没有黑暗身躯和热血身躯的回应者。他对夜色中隐匿的小马说话时就明白了这个,没有生命的回应。这镭放射的震动和海浪的震动之夜既是他的呼唤也是对他的回应。他的上帝没有脚,没有膝盖,也没有股。这个奔腾、震荡、冲动的夜晚,像一个躁动着难言欲望的女人。可是,没有女人,没有大腿,没有Rx房,没有肉体。这月亮,这凹陷的珍珠之母般的夜,这巨大的镭放射般的震荡,还有他小小的自我。呼唤与回应,它们之间没有中介。非人的神,非人的人

    袋鼠(161)死后,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但理查德没参加。他去订了“曼加纽”号船上的舱位,二十天后起航。他要去美国,一个丝毫也不吸引他可又似乎是他命运中下一站的国家。
    与此同时他在澳大利亚的春天里流连,他已经爱上了它,爱上了这个他几个月前还大声抱怨的国家。当他“关心”它时,他就会冲它大声抱怨。可一旦这种关心幻灭了,它就变得神秘起来,随之,某个他稔熟的忧郁而渺远的呼唤会长久地持续而总也得不到来自人类满意的回应。似乎从渺远漫长、布满蕨类植物的黑暗大路上传来澳大利亚的呼唤声,低沉的呼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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