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鼠(26)

2025-10-09 评论

    一路上考尔科特很遇上了几个熟人儿,十分开心地打着招呼。“嘿,比尔,老家伙,怎么样?”“新靴子还硌脚,是不?一大早儿你看上去真高兴啊。好,再见,安特尼!”“又换了个妞儿,小伙子!接着来,悉尼的妹妹多的是!再见,老朋友。”跟谁都这么嘻嘻哈哈地逼,可擦身而过后,他们又全不在他心上,还不如天上翩翩而过的海鸟那样让他挂心。在他看来,这些人像幻影一样出现,一瞬间又如同幻影般消失。像许多传说中在海上漂泊的荷兰水手一样,澳大利亚的熟人似乎在他头脑中一闪而过,便随风而去。那么,人的感情中那根连绵不断的情感线是什么样的?很明显,他的感情并不是针对某个个人的。他的朋友们,甚至他所钟爱的人们,不过是他生活中一串并不连贯的孤立的瞬间罢了。索默斯总是去想杰克这一处空白点。他感到,如果他和杰克相识二十年后又离去,杰克提到他时会这样说:“我一个朋友,是个英国人,一个怪家伙,但还不算坏。不知道现在转悠到哪儿去了。没准儿是在哪个嗡嗡响的陀螺上转呢。”
    唯一不变的是他那种嘻嘻哈哈的态度,对什么都处之泰然。这是一种反讽的苦行主义态度。不过这个人是有激情的,并且有发泄激情的对象,虽然不是对人,如索默斯所说。这种激情也是由这种苦行主义一线串的。
    见到特莱威拉时,他已经衣冠楚楚地在等待他们了。他是一位煤炭和木材商。他就住在离码头不远处,房子旁边就是车库,前方是一片园子,一直伸延到风平浪静的港湾。蓝色海湾对面,有许多红顶房子,宽敞的街道两旁是一座座独门的房舍,在小山包上就如同在海边那样悲悲凄凄的样子。
    威廉-詹姆斯(杰克叫他杰斯或杰兹),还像以往那么文静。这三个男人坐在水边褐色石头上的一条板凳上,在美丽的阳光下看那艘大渡船缓缓驶近,卸下一长串着夏装的乘客,又装上另一队人。他们看看左首儿中部港口里穿梭往来的船只,又看看眼前小海湾中闲荡的小舢板。一条摩托艇横扫而来,那种飞速疾驶的样子像一把大扫帚在扫着水面。它穿过港口处的小圆型要塞和两条巨大的无人白帆船,转向那淡蓝的海湾。港湾内正是周日一早那幅喧腾的图景,可却叫人感到空旷孤独。对面那矮爬爬的棕色山崖,矮得都不配称做山崖了,看上去就像一个个沉默而立的土著人,似乎这里不曾有白人造访过。
    小姑娘格莱黛斯腼腼腆腆地露面了。这回索默斯注意到她戴着眼镜呢。
    “你好,孩子!”杰克招呼道,“过来,让舅舅给你当凳子,也看看你维基舅妈给你带什么来了。来,从这儿过来。”
    他让她坐在膝上,从衣袋里摸出一条漂亮的帽带,是维基用绸带、假花和木珠做成的。格莱黛斯腼腆地在舅舅膝上坐了一会儿,而杰克则像漫不经心地抱着个大枕头那样抱着她。她的后爹坐在那儿,似乎这孩子根本不存在似的。这真是一幅无动于衷的绝妙景象。只有索默斯意识到这孩子是个小人儿。但在他眼里,这孩子过于心不在焉,他不知该怎么待她才好。
    罗丝出来了,端出了啤酒和香肠段儿,随之小女孩儿又消失了,似乎像一股烟一样。索默斯感到颇不自在,不明白被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你了解康沃尔吧?”威廉-詹姆斯问他,他的澳洲话仍明显讲得像康沃尔话,那么单调的声音。他那双淡灰色的眼睛深不可测地盯着索默斯。
    “我在帕德斯托附近住过一段时间。”索默斯说。
    “帕德斯托!啊,我去过那儿。”威廉-詹姆斯说。一下子他们竟谈了好一会康沃尔那荒凉寂寥的北方海岸,高大的黑色悬崖,海鸥在崖下飞舞,海浪翻滚,狂风漫卷。康沃尔黑漆漆的夜晚,屋外只有这种暴烈的天气。
    “哦,我记得,我记得,”威廉-詹姆斯说,“尽管那时我是个饿得半死的小伙子,你知道的,只有一小块耕地。我总是在悬崖边上赶着六头牛,那儿常有些乞丐想跳崖寻死。我在荆豆丛中放着十几只羊,一年中大半年泥水有膝盖那么深,可一到干旱的夏天,井全干了,又得赶着车穿过乱石滩到一英里外去运水。每两年我爹才给我一件新衣裳,一周给我六便士的零花钱。啊,你也过过那种日子。我猜,要是我还在那儿的话,他会管我吃喝,一周还会给我五先令零花钱,那就算他大发仁慈之心了,可我对此很是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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