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没把滑雪看得很认真。他不象杰拉德那样醉心、认真。戈珍对他这种态度反倒感到高兴。她太烦,对杰拉德滑雪时那紧张的动作烦透了。洛克放任自己的雪橇,让它象一片树叶子欢快漫舞,拐弯时他和她双双被甩出雪橇,滚进雪里。等他们从冻得象刀子样刺人的地上爬起来时,发现自己并没伤着,于是又淘气地哈哈大笑起来。她知道他会说俏皮话的,即使在地狱中,他只要心情好,他就会逗趣儿、说俏皮话。对他这一点她十分满意。他这样子就象超脱了尘世的烦恼和单调生活一样。
他们玩着,无忧无虑,兴高采烈地玩着,直玩到日落西山。小雪橇很惊险地打个转,停在山坡下。
“等等!”他突然说道,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个大暖瓶,一包饼干和一瓶荷兰杜松子酒。
“啊,洛克,”她叫道。“真是太好了!太令人兴奋了!这是哪种杜松子酒?”
他看着酒笑道:“覆盆子。”
“不对!是用雪下面的越桔造的。这酒看上去就象是用雪提炼出来的呀。你能——”她闻闻瓶子说:“你能闻出越桔味儿来吗?这可真是太妙了。可以透过雪被闻到越桔味儿。”
她轻轻地跺着脚。而他则跪在地上吹着口哨,把耳朵贴近雪地,眼睛眨巴着。
“哈!哈!”她笑了。他用这种奇特的动作来嘲弄她的夸大其词,这让她心里感到暖融融的。他总逗她。嘲弄她。可他的嘲弄比她的夸大其词还荒谬,因此她只能大笑,感到心里舒畅多了。
她觉得她和他的声音就象银铃一样在黄昏时分寒冷的空气中响着。多么美好,多么美好,这银色的孤独世界,他们之间的交流。
她吸吮着咖啡,咖啡的清香在空中弥漫开来,恰似蜜蜂在嗡嗡采蜜。她小口品着越桔酒,吃着冰冷的甜奶油饼干。一切是多么好啊!一切闻起来、品尝起来、听起来都是那么美好,在这黄昏寂静的雪野中。
“你明天就走吗?”他终于问。
“对。”
一阵沉默。夜似乎默默地上升,越来越高,愈来愈苍白,直升入近在咫尺的苍穹。
“去哪儿呢?”
去哪儿?哪儿,哪儿,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字眼儿呀!她永远不想回答,让这个字永远震响吧。
“我不知道。”她笑道。
他理解这微笑的含义。
“谁也无法知道。”他说。
“谁也无法知道。”她重复着。
都沉默不语。他飞快地咬着饼干,就象兔子吃树叶一样。
“不过,”他笑道,“你买的票是到哪儿的?”
“噢,天啊!”她叫道,“还得有张车票才行。”
这是一个打击。她似乎看到自己站在火车站售票处的窗前。然后她松了口气,呼吸畅通了。
“也可以不走了嘛。”她叫道。
“当然可以。”他说。
“我的意思是说可以不按照车票标明的方向走。”
这句话震动了他。你可以买一张车票,但不按照车票上标明的方向走。你可以中途停下来,从而避开终点站,这是个办法。
“比如去伦敦的票吧,”他说,“那地方万万去不得。”
“对。”她说。
他往一个铁皮罐子中倒了一点咖啡。
“你不告诉我你去哪儿吗?”他问。
“真的,说实在的,”她说,“我不知道。这要看风往哪儿刮。”
他审视着她,然后鼓起嘴唇学着温柔的西风神的样子向雪地上吹了一口气。
“风往德国刮。”他说。
突然,他们发现一个影影绰绰的白色人影走近来。那是杰拉德。一看到他,戈珍的心不禁害怕地狂跳起来。她站起身来。
“是别人告诉我你在这儿。”杰拉德的声音象是黄昏的苍白空中响起的宣判。
“圣母啊!你象个魔鬼一样。”洛克大叫起来。
杰拉德没有回话。他的身影对他们来说真象个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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